听到身后的脚步响动,他回过身来,正看到在管家指引下踏进门来的同样显得有些苍老的那个身影,不禁神情微动,有些莫名的情绪就此涌上心头。
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公孙弘望过来,另外两人停住了脚步,而走在前面的青袍老书生则淡淡的轻笑了一声,随便拱了拱手。
“公孙兄别来无恙!一别多年,早就知道你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虽然身在长安,只是我身本布衣,却一直没有来府上拜访……呵呵!”
公孙弘却没有笑。他认真的看着名叫主父偃的这个人,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们彼此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彼时壮年,游学天下,胸中自负所学,虽然也遇到过许多的饱学之士,但在他眼底,能够可堪谈论天下经纬的却是少之又少。
如果说能够让他记在心中,有惊才绝艳之感的,那些旧日年月山河里,也不过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河洛董仲舒,另一个就是颍川主父偃。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年前,好像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分别所走的道路。只不过,公孙弘感觉到有些奇怪。董仲舒倒是没有什么,那是一个注重学问的人,他对学术天道的研究,远远的要高过对于世间权力的欲望。所以,他现在以皇家学院大祭酒的身份全面主持长安学院的一切事宜,也正是他适合的道路。
令丞相公孙弘感到惊奇费解的,正是眼前的主父偃。他们年岁相差不大,本来按照公孙弘的预测,当年就已经愤世嫉俗的这位行事最为偏激的人,如同一把难掩住锋芒的利刃,早晚都会走上大汉朝堂,荡起无数的波澜。
主父偃的才能,堪称国士无双。有很多时候就连他也自叹不如,甚至会隐隐的生出嫉妒之恨。公孙弘当时甚至有过一种预感,说不定未来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朝堂上的政敌和对手,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过,现在为止,丞相公孙弘终于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预测错了。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从中改变了主父偃的人生轨迹。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虽然面容和他一样逐渐的苍老,但那中隐隐透露出的宽阔从容沉静安详,却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正是令知道主父偃坎坷身世的公孙弘最是感到奇怪难解的地方。
“主父先生说笑了。我这个丞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了解吗?这些年听说你在元侯身边,深得他的倚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你身心自由,尽可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够有这样的际遇,想来也是令人羡慕的紧啊!”
沉默片刻之后,公孙弘收回了那些奇怪的念头。他用手拍了拍主父偃的手臂,生出无限感慨。
两人寒暄几句,对于旧年的事,却没有时间多说。自从稍早些时候,接到主父偃派人送来的亲笔书信,公孙弘心里清楚,主父偃替元召坐镇长乐塬,轻易不会随便出来拜访什么人。天天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需要自己的协助。难道是因为元召被皇帝亲自下令关入绣衣卫所的原因?如果真的是为此而求自己援手的话,那他可真是有些为难。
深深了解朝廷平静局面下险恶的公孙弘,现在就像一只修炼得道的老狐狸一般,只想深深的潜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律推挡,能不参与就决不参与。他的所求不多,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得到皇帝的允许卸任,然后归隐泉林,重新做一个悠然自得之人了此残生,就是最大的奢求了。
然而,他的这个最低愿望,恐怕注定不会实现。因为,主父偃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的也不是请求公孙弘以旧日情谊援手元召的请求。
今日冒雨登门,所为者无他,只是让这个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作为的大汉丞相,真正的站出来,好好的尽一回自己的责任。
身躯虽老朽,热血尚在乎?!
昨夜大雨之中,浑身是血的朱安世孤魂野鬼,一个人来到了明月楼。见到季英之后,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助吾复仇,一泄胸中之恨!长安、朝堂……无数人的隐秘,安世愿倾囊以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