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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那亲家老爷想也是满意的。”许碧似笑非笑地道,“亲家老爷素来是喜欢爱读书的人的。”

兰妈妈有点干干地笑了一声。她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虽然知道这时候应该顺着许碧的话说,但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得赔笑道:“您说的是呢……”

梅大儒对这门亲事当然是不满意的。他已经跟岭南那边的故友提过此事,只等把女儿送回岭南就合八字行六礼,这时候梅贤妃横插一手,还偏偏在京里选了个勋贵人家,与他原先的想法可谓是背道而驰,他如何能满意?

更何况,对于宁远伯府,梅大儒也另有看法。

梅贤妃人在宫中,是如何知晓宁远伯家大公子未曾定亲事的呢?当然是因为在宫里遇到了宁远伯夫人,而这位伯夫人是带着家里的小女儿进宫给太后请安的。

太后宫里近来挺热闹的,即使边关有战事,也不妨碍太后给亲孙子寻摸正妃不是?再说,就算是亲王正妃不能到手,侧妃也有四品的诰命,一般官宦人家的正妻都未必能得着呢。

这种时候,若不是对敬亲王府里的位置有兴趣,哪家会带适龄的女孩儿进宫呢?可以宁远伯府如今的处境,太后是断不会看中他家女孩儿做亲王妃的,如此,这不就是奔着送女为妾去的么?

就凭这一点,梅大儒就看不上宁远伯家。再者,宁远伯府宁愿把女儿送进敬亲王府,可见就绝不是对外摆出的清心寡欲模样,只不过从前没有这个机会罢了——毕竟当初皇帝选秀的时候,他家的女儿年纪实在太小了。

这样一户姻亲,既不是梅大儒所愿的,也不符合当初对沈家的承诺。可是梅太太却在长春宫答应了梅贤妃,梅大儒便是再要反对都来不及了。宁远伯府动作也很快,立刻就请了媒人上门,一合八字又是大吉之数,立刻就要准备下聘了。

梅大儒的脸黑了好几天,若换了往常梅太太怕都不敢说话了,可这回有贤妃做挡箭牌,便只管给梅若婳张罗了起来。不过她也怕沈家会不满,所以才特地叫兰妈妈走一趟,还教了她一通说辞。只可惜她没想到许碧会突然问到梅大儒,预先没教过兰妈妈,不免就露了点破绽出来。

许碧无意跟兰妈妈一个仆妇多说什么,只淡淡问了几句,也就端了茶。兰妈妈没想到这般顺利,松了口气,连忙告退。待回到梅家,才到梅太太房外,就听梅大儒的声音在房内道:“这也罢了,辰儿的亲事我已然与人说定,若是宫里贤妃娘娘再问起,你就与娘娘明说,倒不必再劳动娘娘费心做媒了。那毕竟是皇上的妃嫔,岂是能随意劳动的?”

这话说得颇有些讽刺,兰妈妈连忙停住脚不敢进去,便听梅太太低声下气地道:“实在是娘娘替咱们婳儿着想……”

梅大儒似是冷笑了一声:“你看不吴家也无妨,将来莫要后悔便是。”

梅太太为梅若婳的亲事已经吃过梅大儒几回冷脸了,这次自觉有梅贤妃做保,说话也硬气了些:“老爷也是少个算计。那吴家与承恩侯府给沁姐儿寻的徐家何其相似,如今沁姐儿怎样,正在闹和离呢。老爷或是不怕,我可不敢给婳儿寻这样的人家,谁知道过了几年他好不好呢?至少婳儿这嫁在眼前,便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也知晓不是?”

梅大儒沉着脸看了她片刻,道:“过几年咱们也不在京城了。”

“什么?”梅太太一怔,“老爷是什么意思?”

“待明哥儿的书编完,我就叫他向皇上讨个外放的差事,去地方上管管学政。”梅大儒淡淡地道,“至于你我,落叶终要归根,还是要回族里去,族学那里还有用我的地方。且那里清净,或许也还能再写一两本书出来。”

梅太太从未听过丈夫这样的计划,不由得吓了一跳:“外,外放?为何要外放?”这京城里做官儿多好啊?更何况梅若明还是皇帝亲点的,多少外官想进来都不能,怎么丈夫却想着叫儿子外放呢?

梅大儒其实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原不是贪恋京城繁华的人,梅若明亦不是恋栈仕途,只是为了编书一事正遂他志向,也是想给父亲母亲争一点脸面的缘故,这才奉了皇帝的旨意。

但这书终究是要编好的,梅若明也不想留在翰林院里吃闲饭,更不想卷入什么皇储之争,倒是若去那偏远之地,能将当地学政好生整顿一下,多培养出几个读书种子,反是教他更有兴趣。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乃是大善之事。”梅大儒原本没打算这么早说出来的,但看梅太太兴致勃勃的模样,越想越不放心,还是把这瓢凉水提前浇了下来,“明哥儿亦有这志向,正是两全其美。”

梅太太绝不觉得这是什么美事,绞尽脑汁想出反对的借口:“就算明哥儿愿意,他媳妇呢?”那偏远之地过的都是苦日子,沈云婷锦衣玉食的长大,定然是受不得的。

“出嫁从夫。”梅大儒板着脸道,“明哥儿媳妇是明理之人,早便同意了。”

梅太太急了眼:“她几时同意的?怎都没问过我?”

梅大儒脸更黑了:“明哥儿媳妇听明哥儿的,你只须听我的便是!”

梅太太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若是照梅大儒这样干法,她在京城也住不了多久,又得回岭南去。介时两个儿子天南海北,一个女儿远在京城,这骨肉分离的,如何使得?

梅太太一辈子在梅大儒面前不敢硬着声儿说话,这次是难得地拔高了声音:“这不行!”

梅大儒淡淡道:“你若觉得岭南不好,留在京城也由得你,我带辰哥儿回去就是。”

“老爷——”梅太太急了,“明年就是春闱了,辰哥儿——”

“读书是让他明理,不是为了入仕!”梅大儒眼睛一瞪,“他若连做人都不会,何谈做官!”说罢,也不再理睬梅太太,抬脚就走了。

兰妈妈躲在一边,直等梅大儒离了院子才进房去:“太太……”

梅太太因为女儿成亲的喜悦已经被打了个粉碎,抹着眼泪道:“老爷这是犯什么糊涂……”

说起来兰妈妈对梅大儒的态度倒跟梅太太差不多,且她是下人,自是又添一层敬畏,小声道:“太太,老爷总是一家之主……再说,姑娘得了一门好亲事,太太的心愿也就了了,何必再跟老爷拧着来呢……”万一惹得梅大儒发怒,再把这门亲悔了,那可怎么办?

梅太太想想丈夫的脾气,怕是真能干出这样事来。可是她同意宁远伯府这桩亲事,是因为宁远伯府有机会再袭一两代爵,倘若她不在京城,到时就靠梅若婳一个人,梅贤妃不肯出力,这事儿办不成可如何是好?

正愁苦着,梅若婳已从外头进来,柔声道:“母亲别为我的事跟父亲争执,父亲多年在外游历,如今想要回岭南,就遂了父亲的心意吧。三哥回去读几年书也好,到时一举考个状元回来,也是荣耀。”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得真真的了,父亲完全指望不上,几个哥哥里,梅若辰算是最疼爱她的,也不过是不加过问地替她写过几首诗文,再想让他帮自己做些什么,那也是不能了。既如此,留得他们在京城又有何用?倒不如都回了岭南,她反做起事来方便。

宁远伯府,她是有些不屑的。说什么大公子爱读书,二十出头才考个秀才,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勋贵人家不以科举出身,偶尔出这么一个就觉稀罕得了不得罢了。若是与十五岁就冲锋陷阵的沈云殊相比,就更比不得了!

不过,这门亲事她不答应也不行,否则就要被嫁回岭南去了。相对而言,宁远伯府总比岭南吴家强,至少还能让她留在京城呢。再者宁远伯府若是想着要再袭爵,就得有求于梅贤妃,那她在宁远伯府的地位就会更稳固,行动也更自由了。

梅太太睁着泪眼道:“这怎么成?你一个人在京里,又是出嫁了,可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

梅若婳微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睛。这个家里,梅太太自然是最疼爱她的,可也根本帮不上她什么,遇事只会抹眼泪,到头来还要她自己费心费力谋划。

“娘,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娘还在京城,难不成也还能时时守着我?”梅若婳不欲再多说,换了话题,“方才宫里有人送信出来,太后娘娘的寿辰在即,叫咱们也好生备份礼呢。”

梅太太抹了抹眼泪道:“太后寿辰年年也都有,咱们都备了礼的,也不过就是那些罢了。”

每年皇帝、皇后与太后的生辰,官员都要备礼,送进宫里的东西何止千百。下头人绞尽脑汁,上位者也不过捡那极稀罕的或是亲近之人送的看一看罢了,许多东西还不是锁进库房落灰。

梅家家境摆在这里,梅大儒也素不喜送什么重礼,自来了京城之后,也不过是按例送些普通玩艺及自己写的游记一类。这些东西,皇帝和皇后都喜欢,太后那里就不怎么待见了。可话又说回来,能让太后看在眼里的稀罕东西,梅家也备办不起。

梅若婳皱眉道:“今年与往年不同。太后娘娘虽不是整寿,却是逢九,因西北不靖,太后不欲大办,只在宫中开一日宴即罢。到时那些微末官儿也进不去,咱家因是皇后和贤妃娘娘的族亲,倒是能去的。既是当面呈的礼,少不得要仔细些准备。”

若是从前,这礼送进宁寿宫,大概就被宫人自动过滤,根本连袁太后的面儿都不会见,只要备得不失规矩也就行了。可这次,若是袁太后问一句送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些寒酸东西来,可不被人笑死?

梅太太实在并不想花大力气给袁太后备礼,可想到女儿今后要在京城生活,若是做了伯夫人,少不得每年还要进宫请安,袁太后那里一时也得罪不起,只得道:“只是到底送什么……”有钱,她还不如给女儿多备点嫁妆呢。

梅若婳其实也不很上心,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家里寻几本孤本书,再抄几卷经文也就是了。”到时候就说在佛前供过的,为太后祈福祈寿,这样的礼物谁也挑不出错来。且那孤本书既是珍物又显着清贵,任是什么金银珠宝也压不下去。

“孤本书……”梅太太犹豫起来。梅大儒收藏有不少孤本书,但那都是他的宝贝,梅太太还真不敢动,想想不由得有些埋怨,“既知道西北也不安宁,还做什么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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