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做!”梅若婳忽然觉得一阵委屈直冲上来,“我又没有私相授受,凭什么去家庙!再说,这事儿本就是承恩侯府想出来的,是宫里贤妃娘娘的意思!父亲要处置我,不知贤妃娘娘会怎么想!”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悔改、敢做却不敢当的女儿!”梅大儒勃然大怒。即使这件事真是梅贤妃的意思,梅若婳也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竟然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
为了自己一片私心便去行这等阴私之事,被识破了便推卸责任——梅大儒忽然觉得一阵深切的失望,在外人看来如此出色的一对幼子yòu_nǚ,原来竟都是内里如此不堪。他一向以厚德、慎独而自省,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女……
梅太太还在哭:“老爷,这事显然是承恩侯府在后头调唆,你只罚婳儿,这不公平!不过是因为你不敢惹宫里贤妃罢了……”
巧得很,梅太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承恩侯夫人也在说,不过她面对的是气得发抖的承恩侯:“……沈家就算知道又怎样?难道他们还敢与皇后和贤妃作对不成?”
“你简直不可理喻!”承恩侯勃然大怒,“此事,沈家若是告到皇上面前——”
承恩侯夫人心里咯噔一紧,但仍冷笑道:“沈家若是识相,就不会捅到皇上面前去。皇后如今有孕,若生子就是太子,就算生了女儿,还有耀哥儿呢。沈家就算不为现在想想,难道也不想将来——”
话犹未了,承恩侯夫人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被打得往旁边一栽,足足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竟敢打我——”
“你简直是疯了!”承恩侯也是平生第一次打人,更不用说打的是妻子了,自己也有些发怔,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传到皇上那里,不用沈家说话,你也该死了!”
承恩侯夫人怔了一下,脸色也变了。方才她说“将来”,“将来”是什么?“将来”就是皇上死后的事了。这样的话若被人听见,说她诅咒天子是足够的,就算罪及满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承恩侯在屋子里焦躁地转了两圈,做出了决定:“既然是要给皇后祈福,你去庵里住些日子!”
“什么?”承恩侯夫人眼睛睁得滚圆,“你叫我去庵堂里?”什么祈福,那就是受罚!
“不成!我不去!”承恩侯夫人断然道,“我若去了,沈家才是拿住了把柄。我不去,他们反不能把我怎样!”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姨娘的话罢了,能顶什么用?
“这是给你留脸面!”承恩侯低声吼道,“你现在去了,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替别人想,你也替皇后想想!你闯出这么大的祸,让皇后在皇上面前如何交待?”
承恩侯夫人眼睛一翻:“我闯了什么祸?不过就是青鹤烧了些迷香,让许家那丫头和婳丫头有些发癫罢了。既知是迷香的缘故,这也不算什么,只要封了青鹤的嘴就行了。”既没出人命,又没出什么丑事,无非是许珠和梅若婳丢一丢脸,算什么大事?
“何况,娘娘这会儿正养胎呢。”承恩侯夫人有几分威胁地道,“若是沈家把这事儿捅到皇上面前去,惊了娘娘的胎,看他们可担得起这责任!”
承恩侯气得抬手指着她,正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顾大喘气,就听外头脚步声乱冲冲的,守着门的大丫鬟青雀一头扎了进来,脸色煞白:“侯爷,夫人,可不好了!宫里头送出消息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动了胎气了,眼瞧着要不好!”
“什么!”承恩侯夫妻两个都顾不上再相互瞪眼,异口同声地问,“娘娘怎么了?”
青雀也不是很清楚啊,她还是听宫里的小内侍说的,小内侍也不过是接了个口信就飞奔来承恩侯府的,一概内情他都不大清楚,只知道皇后腹痛,瞧着是要小产的模样。
“小产?”承恩侯夫人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蹿了起来,“快快快,给我更衣,进宫!”
再怎么快,从承恩侯府到皇宫,再进层层宫门,也要花上一个时辰,等承恩侯夫人气喘吁吁地到交泰殿的时候,正赶上御医脸色如丧考妣地出来向皇帝回话:“臣无能……”
皇帝的脸色仿佛狂风暴雨来袭前的阴沉天空:“你们日日来请平安脉,究竟是怎么伺候的?”
御医战战兢兢,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小命更重要,有人大胆道:“娘娘体质本是偏虚寒,能得有孕实是意外之喜,但饮食上稍有不慎,食以些许寒凉之物,即对身子不利……”
“皇后何时食过寒凉之物?”皇帝的目光立刻向刀子一样扫向了交泰殿的宫人内侍身上。皇后身体不大好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些年一直就没怀上。正是因此,皇后得了这一胎,帝后二人才更是重视,不说草木皆兵,至少在饮食药物上皆是百般注意的,什么寒凉的药物食物,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皇后面前!
交泰殿一众宫人内侍早就惊得破了胆。把皇后伺候得小产了,他们还想活命吗?但他们都是兢兢业业伺候的,绝没有半点疏忽啊!
“娘娘饮食衣物,皆有捧雪捧月两位姐姐掌管,奴婢们绝不敢沾惹。”
“小厨房所置办食物,都有御医每日验看,绝无违禁之物啊!”
一片表白之声中,皇帝脸色更加难看:“把皇后十日之内所食所用之物全部列出来,给朕一样样地查!”
第164章 权衡
交泰殿内殿, 梅皇后的脸在刚刚燃起的烛火照耀下白得像一张纸,眼神却清醒而冷峻地盯着刚刚从外头进来的捧雪:“如何?”
捧雪的脸色也并不比梅皇后好:“皇上着平安大监细细地查过了, 小厨房送上的饮食都是无碍的。”
平安亲自出手,代表着皇帝一查到底的意愿,没一个人还敢抱什么侥幸或敷衍的心思。如今平安查了都说没有什么,那就确实没有什么了。
“如此说来, 真是本宫身子不济?”梅皇后话说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是眼中的锋芒遮都遮不住。
“御医们——”捧雪咬着嘴唇, “可是净凡师太说, 一定是娘娘误食了什么东西!”皇后极少自称“本宫”,一旦她这般说话, 那必是心中蕴含了一座火山,马上就要喷发出汹涌的岩浆来了, 若不烧死别人,就要烧死自己。
梅皇后微微弯了弯唇角:“他们说的都未必可信。”御医自然是想说此事只是皇后身子弱, 保不住胎,如此一来他们便无过;可净凡当然是想把责任推到饮食上去, 如此她便有诊治皇后乃至有孕的功。
“可是本宫却觉得, 这不是本宫的错。”梅皇后随即又接了一句。她的手缓缓从已经没有什么内容的小腹上抚过, “本宫这一胎一直怀得不错, 不用净凡说, 本宫也能感觉得到。孩子在本宫腹中,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是mǔ_zǐ连心,外人不知, 但本宫的感觉绝不会错的。”
“可是——”捧雪欲言又止。或许让皇后抱着这样的心思也好,至少皇后不会在失子的痛苦中就此沉沦下去,而是有个目标能够支撑。
不过她才一顿,脑海里就突然灵光一闪:“娘娘,您,您吃过——”的确是吃过并非小厨房出来的东西!
梅皇后的眼睛在那一刹那反射出了一线冷光,几乎让捧雪误以为那里有一把磨得锋快的刀子:“是母亲带来的翡翠糕。”
捧雪只觉得两腿一软:“不,娘娘,不,不可能的……”那是承恩侯夫人带来的糕,难道承恩侯夫人想害梅皇后腹中的孩子吗?
梅皇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不可能吗?你应该也想到了,就是从吃了翡翠糕之后,本宫才觉得不适的。”如果不是因为想到了,捧雪又怎么会说出来呢?
“娘娘——”捧雪语无伦次,“夫人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梅皇后是承恩侯夫人亲生的女儿!
梅皇后的面容犹如冰封霜盖,说话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如果我生下嫡子,皇次子还有什么用呢?”
“那,那也不会是夫人吧……”捧雪根本不敢去想,“自娘娘有孕之后,夫人每次入宫,都是十分高兴……”她觉得那高兴并非作假,承恩侯夫人是真为梅皇后有孕而高兴的。
“说不定是贤妃——”捧雪咬着嘴唇。在她心里,宁愿相信这是梅贤妃下的手,而承恩侯夫人只是不知情。
梅皇后冰冷地笑了笑:“母亲呢?”
“去,去了长春宫……”这下捧雪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皇后刚刚小产,承恩侯夫人在交泰殿哭了一会儿,这会儿居然又跑去了长春宫。便是再让捧雪想说几句好话,也没法昧着良心说承恩侯夫人是在关心梅皇后了。
内殿之中一阵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吸进鼻中却像冰一样,令人浑身发冷。梅皇后两眼直直地盯着绣了葡萄纹的床帷——她多年不孕,殿内的陈设从不用葡萄、石榴、葫芦及瓜瓞绵绵之类的图样,这还是诊出有孕之后,捧月带着两个针线上的宫人连赶了两夜绣出来的,但现在摆在这里,就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