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冷眼旁观。有沈夫人在前头,并不必她多与人交际什么。倒是许珠,刚才在路上还硬要跟她坐一辆车,又一脸羡慕地看她的衣饰,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都翻一遍似的,这会儿下了车,倒像是避瘟神一般离得远远的,凑去跟梅若婳说话去了。演戏如此不敬业,也真是叫人无语。
“大奶奶——”知雨环视四周,总觉得今儿来的这些人都不像好人,不禁往许碧身边又靠近了点儿,低声道,“不然叫九炼跟着?”
许碧拍拍她的手:“都是女眷,九炼跟着不合适。怕什么,不过是做个法事。”
为给皇后祈福,白云观今日特地封闭门户,只接待承恩侯夫人这一行做法事的人。不过闻讯而来在观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不少。
青鹤身披宝蓝色簇祥云纹的鹤氅,亲自迎出门外。他里头穿着玄色衣裳,下摆却以银线绣了诸天星座,一眼看上去星光点点,果然是有几分神仙风范。
给皇后做法事,当然是在白云观正殿。殿内早设好蒲团锦垫,诸人各居其位,青鹤一声令下,几个道士撞钟鸣鼓,做起了法事。
虽说是做一整天的法事,却也是分段进行的,青鹤诵罢一卷经文,起身在香案前拜叩完毕,取过放在一边的香,点燃后置入炉中,顿时升起了一股袅袅白烟,在室内盘旋上升,并散逸出一股淡淡香气。
承恩侯夫人深吸了口气,赞道:“这香闻之颇奇,不似普通檀香。”
青鹤单掌立在胸前,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此为驱邪显圣之香,为道家专用。以柏木为君,加以九节菖蒲与辰砂,焚之去恶驱邪,益增祥瑞。”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殿内审视,口中道:“此香乃贫道的师祖手制,当初,贫道在外游历,曾有一家人得先祖托梦,言有恶鬼附于子孙身上,占其供奉。这家人遍请僧尼诵经做法,但因子孙众多,始终寻不出这恶鬼。”
如今白云观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一众夫人太太们都听住了,唯有许碧似笑非笑地道:“道长不会去这家人家里燃了一回香,然后就找出了那恶鬼吧?”
青鹤循声望去,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表面却仍是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说来也是极少见之事。此恶鬼并非随意附身,而是这一家里有子孙寿数已到,本人魂魄离体,恰被这恶鬼撞见,便附了这无魂之体。故而体内亦只有一魂,而并非寻常鬼上身之双魂,因此即使诵经请神,亦是难以分辨。”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许碧嗤笑,“但是道长的香却是驱邪的,即使只有一魂,因这是恶鬼之魂,所以闻到这香气便会被从人身中驱出,如此就知道究竟谁是恶鬼附身了?”
如今已经没人会用这种含讥带刺的口气与青鹤说话了。青鹤也不由得心里不快起来,淡淡道:“这位少夫人说得不错。若有游魂野鬼凭与人身,必有不相合之处,此香燃起,此魂必定癫狂不安,如发谵症。”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看见了许碧裙边悬的那个露出半边的香囊,心里冷笑:现在有什么话就尽情地说吧,一会儿怕就没机会说了。
“那我等今日来为皇后娘娘祈福,道长拿出这驱邪香来却是何用意呢?”许碧却没有一点儿要发癫狂的模样,仍旧似笑非笑地道,“道长是疑心我等当中有恶鬼呢?还是觉得给皇后娘娘祈福的法事需要驱鬼?”
青鹤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却不想许碧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好在他早有准备,连忙道:“各位夫人中岂会有什么恶鬼。不过是因为此香不仅驱邪且能显圣,用在为皇后娘娘祈福的法事中,但凡能多求得一丝福祉,也是贫道的一点心意了。”
许碧啪啪地拍了两下手,笑道:“青鹤道长果然一片虔心。方才吓我一跳,还以为道长拿出这香来,把我们都薰倒了,然后就说我们中了邪,叫我们花银子请道长去家里驱邪呢。”
青鹤被她说得满脸胀红,怫然道:“少夫人这是何意,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惊呼:“姑娘!”众人转头一瞧,跪坐在蒲团上的许珠已经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坐不安稳,还呵呵地傻笑了起来。
不但如此,就连她旁边的梅若婳也是表情古怪两眼发直,身子也开始晃了起来。
青鹤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发飘,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隐隐约约之间只听有人在耳边道:“此事若成,你便是天下僧道之首,白云观亦可凌驾神乐观之上,道录司的位置自然也非你莫属了。”
青鹤不由自主地呵呵笑起来。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金銮殿之外,前方有官员捧着绣满星月图案的法衣,上头还有朝廷颁下的圣旨,正等待着他走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承恩侯夫人眼看着青鹤双眼放空,手舞足蹈,不由得脸色大变。这完全不对!发癫的人不应该是许氏吗?怎么反是青鹤自己发起疯来了?
许夫人也急了,抱着许珠一个劲地唤:“珠儿,珠儿你醒醒!”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方才那青鹤可说了,这是个什么驱邪香,闻了香气发癫的就是恶鬼附身啊!若要这么说,难道许珠是恶鬼附身?这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梅太太也愣了。梅若婳虽然没有许珠那么癫狂得明显,可是也能看得出来不对劲了。梅太太爱女心切,不假思索地便道:“一定是这香有问题!”
“梅太太说得对!”许碧一拍手边的几案,“报官!定是这道人欲借做法事的机会毒害我们,好给自家揽生意呢!”
“不——”承恩侯夫人只说出一个字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拦着?可这明显是有问题。不拦?那若是官府审出什么……
“怎么?”许碧斜瞥承恩侯夫人,“夫人看起来还要袒护这道人不成?夫人可别忘了,这是给皇后娘娘做的法事。我等在座之人有什么事倒不要紧,若是因这道人居心不良,致使祈福不成反为祸祟,这却如何是好?”
承恩侯夫人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没等她想出该怎么办,许碧已经一摆手:“把这道人捆起来,立刻送官严审!”
第163章 小产
白云观这场法事, 是京城里首倡为皇后祈福的法会,自然是万众瞩目, 所以还没到天黑,法事砸锅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照例还是九炼来报告消息,说起话来的时候得意洋洋:“衙门在白云观里搜出了用于迷幻人心的药物——要说这东西还真是稀罕,据说出自岭南那些满是瘴气的密林之中, 多是当地土人才能采到此药,京城里头好些有名气的郎中都不识得, 还是一位去过岭南的郎中看了出来。”
许碧正看着元哥儿在炕上打滚, 闻言不禁一笑。事涉迷惑皇后娘娘之母与一众命妇女眷们,京兆衙门自然不敢怠慢, 把满京城有名气的郎中都请了去辨药,效率果然是很高的。
“是你们安排的那位?”
九炼忙道:“还真不是。大爷也怕这东西京城人见得少, 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位。没想到认出来的却不是咱们安排的人。这位郎中家里也世代行医,不过行的是疮疡科, 专用些刀啊针啊给人放血剜疮的,名声不大雅, 那些富贵人家也不用他。不过这一回, 他可出了名了, 估摸着回头这医就好行了。”
疮疡科主要是外科手术。富贵人家哪里肯轻易在身上动刀动针, 且受外伤的时候少, 自然不大用着这一科。不过这位郎中去过岭南,多半也是为着这些有迷幻麻醉的药物去的,所以才能认出青鹤用的药来。
当然, 衙门从白云观搜出来的药已经是九炼做过手脚之后的,也就是把承恩侯夫人给的香囊里的药与白云观的香混合在一起之后的东西了。这跟青鹤在观内燃香便有人疯癫的场景说来不大相合,但事涉皇后生母及高品命妇们,衙门里只要查出青鹤确实用了迷幻的药物也就足够了。
否则,难道要他们承认青鹤用的香没问题,而是许梅两家的姑娘真是恶鬼附身了不成?那许家姑娘是许婕妤的亲妹,梅家姑娘则是皇后娘娘的族妹呢!谁敢说她们恶鬼附身,莫不是疯了?
京兆衙门当然没疯。而且青鹤那香内确实含有可致幻的药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任由青鹤连声叫屈,也没人要听他辩解。且因他言辞之中隐隐还拉扯上了承恩侯府,京兆尹立刻就叫人上了大刑,把他后头可能说出来的危险语言全部都堵在了嘴里。
不过,这也足够了。不要说青鹤用的药是岭南特产,就说青鹤的名声都是承恩侯府宣扬出去的,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许碧轻轻冷笑了一声:“许珠和梅若婳怎么样了?”
九炼耸耸肩:“那药性过了也就没什么事了。”真遗憾啊。
虽然九炼心有不足,但对许梅两家来说,女儿人前失态至此,已经足够糟糕了。
许夫人打鸡骂狗,把知翠知缃全部拎了出来,一人先给了二十记手板,这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完全没道理啊,整座殿内那么多人,就只有许珠和梅若婳有了异状?连她都看得出来,明明是许碧逼着那青鹤问个不停的。今儿这事,十之八-九该应在许碧身上才是。
知缃是真不知道,知翠则是心怀鬼胎,一字不敢说。
不过许夫人到底管家这些年,知翠这鬼模样儿一眼就看得出来,当即叫人把知翠拖到眼前:“叫人把那烧红的铁筷子拿来。若是这丫头再嘴硬,就先烫她的嘴,然后把人卖到深山老林里去。”
知翠早就慌了,万没想到最后是许珠疯疯癫癫被送了回来,若是说出真相,许夫人岂会饶得了她?可若是不说,许夫人下起狠手来,她一样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