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方大奶奶命也不大好,进门三年无所出,于是方大郎以此为由,就让表妹生了子,而且一生就是三个,而方大奶奶那里却还是一无所出。
人的心就是这么被养大的,更何况那位表妹本来就对自己只能做妾有些不甘心,这会儿更是卯足了劲儿,打算让自己三个儿子将来就继承方家家业了。
这主意打了整整十年,谁知道方大奶奶突然间福星照命,她有孕了,还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别看年纪小,这可是嫡长子,正经的继承人!前头表妹生的仨儿子,顿时都要靠边站了。就算方左侍郎家里不是勋贵,没什么爵位可继承,按如今的规矩,嫡子也能继承八成产业,那三个庶子只能分两成了。
如此大的落差,表妹如同从天上掉到地下,如何甘心?于是,就对这嫡子下了黑手。
京城里的人贩子是不敢动左侍郎这样的大人家的子弟的,于是这表妹就托自己娘家哥哥,从西北那边找了一群马匪来劫人。
马匪不是人贩子,更不在京城这里讨生活,当然什么人都敢劫,只要给钱就行了。到时候他们拿了钱,把人带着往西北一跑,谁能找得着?至于那个孩子,半路上随便杀了往哪里一扔喂狼就行了呗。
本来这桩案子,如果就这么下去,不管是五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衙门,就算京卫都上,也破不了。因为方家出的是内贼,所谓的被人贩子拐了都是瞎扯,就算把整个京城所有的人贩子都抓起来,也不可能找到人。
但偏偏的,这几个马匪不改盗匪本性,劫了方家的孩子之后,又贪得无厌想顺手牵羊一下。反正他们那天统一都穿着青衣号服,都打扮成了大户人家的下人模样,有两个人劫到了方家的小公子,剩下的七八个人还空着手,如何甘心呢?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偷一个孩子是偷,偷两个也是偷,那就偷呗。富贵人家的孩子别的不说,身上戴的好东西是极多的。
许碧碰到的那两个马匪,就是这么忍不住偷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是京城一家大富商之子,出来看个花灯,脖子上戴着镶美玉的金项圈儿,手腕脚腕上是镶宝石的金镯子,帽子上镶了一串明珠,连小辫儿上都有金银坠脚,你说这样出去,不是明摆着招贼惦记么?结果就真被偷了。
当然,这俩贼一边往外走,一边已经把孩子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撸下来了,原本想着把孩子随便往哪个角落里一扔就行,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扔呢,就撞上了许碧。
这些马匪哪有个讲究卫生的,何况大冬天,本来洗澡也不大方便。这些人从西北过来,也没打算在京城久留,所以进城之后套上衣裳也就够了——哦,这衣裳也是方家那位表妹着人提供的。
可是衣裳一套上,里头的脏衣是遮住了,身上那股味儿却没遮住。
也活该他们倒霉,要是平常,许碧可能还没那么好嗅觉,谁知她这一有孕,对马匪身上那股子混合着汗臭、马味儿和油腻的复杂味道十分敏感,那马匪才打她身边一挤过去,她就吐了。后头的事,那就不用再说了……
老实说就连许碧自己,都觉得这事儿跟编故事似的。这两个马匪落网,那边还没来得及出城的同党也被抓了,不但找回了方侍郎的孙子,还一并又救回了两个孩子,皆是非富即贵。
那大富商,特地备了厚礼,往沈、梅、许三家来道谢。他家三代单传,成亲六年才得一个宝贝儿子,眼珠子似地养到五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沈家这样的门第,一般商人还没什么资格登门呢。不过这位富商不大一样,他有个族兄,如今正做着大理寺少卿,是亲自拿了自己的帖子,带这位族弟登门道谢的。
虽说这事儿是许碧发现了那马匪的破绽,但她如今要养胎,是不见人的,来道谢的人自是前头沈云殊接待,不过备给她的礼却是一分不少,都送到了后宅来。
商为四民之末,但若论富,却绝不逊色。三代单传的儿子得救,这富商家里自是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吝惜钱财呢?
“这珠子颜色可太稀罕了!”知晴看着匣子里一十二颗玫瑰色的珍珠,大为惊讶,“还有这样颜色的?”
这富商送来整整四匣子珠宝首饰,那红蓝宝石和象牙都还算是常见的,只这般颜色的珍珠着实少见,反正知晴是没见过的。
“这应该是深海珠。”许碧也觉得稀罕。这十二颗珍珠大小虽然不一,却都是卵圆或水滴形,尤其颜色基本一致,完全可以镶成一整套头面,正适合年轻少妇佩戴。
九炼笑嘻嘻地道:“大奶奶真是见多识广,这个说是从南洋那边的一种海螺里取出来的,据说这种海螺生在深海,极其难得的。这陆商人家里数代都在那边做珠宝生意,就这十二颗珠子,也是慢慢攒起来的呢。”
“南洋?”许碧目光一闪,“这么说,他家里就是跑海贸的了?”
“是。”九炼压低声音,“大爷跟大奶奶又想到一处去了……”
许碧白他一眼:“我怎么又跟大爷想到一处去了?你倒说说,我想什么呢?”
九炼嘿嘿一笑:“小的就随口这么一说,反正大爷这会儿在前院跟陆商人谈海贸的事儿呢。还有陆少卿,都在。”
“那叫厨下准备酒菜,说不定要留他们用饭。”许碧随口嘱咐,又问一句,“这两家关系不错啊?”虽说是族人,但一个是四品高官,一个只是商人,陆少卿肯亲自陪着族弟登门,委实少见。
九炼忙道:“陆少卿少时父亲早逝,家中只有寡母孤儿,亲大伯家不但不善待他们,还想着夺他们家里那五十亩好地。是陆商人的父亲拿出钱来,送陆少卿上学读书,一路考取进士的。后来陆少卿为官,听说陆老商人一直也有钱供他,叫他只管当官。人人都说,陆少卿这清官之名,也有他这族叔的功劳呢。至于陆商人,比陆少卿小六七岁,听说小时候开蒙都是陆少卿教的,说是族兄弟,其实跟亲兄弟也差不多了。就是陆商人这个三代单传的儿子,在陆少卿那里也极得宠爱的。”
许碧感叹:“这也是难得的了。”当然,陆老商人定然也是有点投资的意思在内的,如今陆少卿做到如此高官,陆家行商都有了靠山呢。不过即便如此,两家能处到这样的亲密,也是不容易啦。倒是陆少卿那正经的大伯,这会儿怕不要后悔死了吧?
“可不是。”九炼嘿嘿直笑:“陆少卿中进士那年才二十二,还没成亲,他大伯家知道了这事,硬是跑来要把他大伯娘的一个外甥女嫁给他,还说什么陆少卿的父亲早逝,他这个大伯就可代行父职什么什么的,听说当时还闹得挺大呢。”
知雨忍不住啐了一口:“不要脸!”
九炼非常同意她的话:“可不就是不要脸么。不过陆少卿压根没答理他。二十二岁的进士,就算本朝不像前朝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也有的是好人家愿意嫁女呢。反正后来他大伯家灰溜溜走了,这些年也没从陆少卿身上沾到什么好处。”
“可惜陆少卿是管大理寺的……”许碧很是遗憾。大理寺那个部门跟民生经济不大搭边,陆少卿是不能直接上奏折议论建港口啊开海运啊这样的事的。
九炼不是很明白许碧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还有个消息要跟许碧说:“陆少卿似乎有意把家中yòu_nǚ许配给许公子。”
“瑾儿?”许瑾到现在才是个童生,许良圃十年如一日地呆在翰林院没个升迁,许家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宫里的许瑶和姻亲沈家了。
可因为宫中袁梅二妃的争斗,许瑶这个身份对一些清流而言反而需要避开。而沈家则是武将,跟文官又不怎么搭边。尤其是许瑾自己看起来不大像个有前途的,所以虽也有高官显贵之家有意,却多是庶女或旁支之女,许夫人都不满意。
不过陆少卿,这可是正经的在京四品官儿。他今年也才四十来岁,前途正好呢。就是两个儿子,也是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据说书都读得不错。而且他家中只一妻,这yòu_nǚ,当然也是嫡出的。这样的姑娘,有的是人愿意娶。
“陆少卿先去过了许家,见过了许公子。他觉得许公子为人淳厚,品行难得,所以愿嫁女。方才跟大爷透露了一点意思,想是要透过咱家去探探许家的意思呢。”
女家总要矜持些,若主动上门提亲就太失身份了,就算有意,也会托人向男方私下里透露一点消息,由男方遣媒登门,这样才好。陆少卿把话递到许家的姻亲这里,显然真是有意嫁女了。
“要说瑾儿淳厚,这是真的。”许家一家子都是那种德性,许瑾不敢说出淤泥而不染吧,也确实是难得的了。就是学业上不大灵透,好像不大开窍似的,读书有点读死了。
“不知道陆家姑娘是个什么性情……”以陆少卿的官位,估摸着许良圃是非常愿意的。别看他是五品陆少卿是四品,好像相差不多,可陆少卿有前途,人人都看好他将来必定能接任大理寺卿,毕竟现在的大理寺卿年纪已经不小,恐怕过不了几年就要告老了。而许良圃——恐怕他这辈子也就是在那个从五品上呆着,难以再进一步了。
九炼想了想:“陆少卿的长女早已出嫁,如今随夫在云南某县令任上。”
云南那地方百夷混杂,其局势也不比西北强多少,那种地方的县令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陆家长女肯随夫上任,至少是个能共患难的。有女如此,陆家的家教应该不坏,那陆姑娘按理说也应该差不多的。
“既然陆家有意,明天就派人回去送个口信。”若救人能救出一段好姻缘来,那也是许瑾的福报。
许瑾的亲事主要还是许良圃和许夫人拿主意,许碧管不了,她倒是对那天晚上抓住了人群中另一名马匪的人比较感兴趣。
“那是监察御史卢节,前卢太子妃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