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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先生——”其中一个就忍不住叫出了旧日称呼,“如今,该如何是好?”

司俨便叹了口气:“说起来,既然沈家没有夸大,我当日的弹劾便是错的,该向陛下告罪才是……”

那学生忍不住便道:“虽说沈家对当日战绩没有夸大,可他后头的话却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自前朝那次倭患之后,倭寇也并未有大举入侵,并不似沈家所说,将为肘腋之患。如此,先生弹劾他也并不算错。”

另一人也点头道:“且咱们做御史的,原有弹劾之职,风闻奏事亦是寻常。大人若是因此告罪,言官因言获罪,日后谁还敢直言呢?到时候恐怕人人钳口,反不利于言路开阔了。”

司俨便默然,似乎有些心动。

他素来名声好,简直就是清流中一杆大旗,跟着他的人无不希望这杆旗屹立不倒,不染点尘,如此既是保了司俨之名,对他们这些景从之人亦有好处,于是纷纷附和。

司俨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了几句,便叹了口气道:“容我再想想。今日中秋,原该阖家团聚尽享天伦的日子,倒是劳动各位跟着我出来。我已托驿丞备下酒菜,各位不妨小饮几杯。南节先慢一步走,我还有话问你。”

诸人便皆起身道谢。其实他们这些在京中做小官的,多有家中清贫者,说个布衣蔬食也不算过份。司俨家中富裕,既备酒菜自不会吝啬,倒也是难得打打牙祭的机会,便说说笑笑都出去了,只留下韩南节一人在书房之中与司俨相对。

韩南节便是那日被沈云殊绑去桂池村,叫他亲眼看见丁守备率人打扮成海匪模样进村的那个年轻官吏。他是个八品小御史,在京城里没根没基,司俨却是甚为欣赏他,便将他也塞进了这次钦差队伍之中,不想却偏偏正被他看见了这事儿,回来便秘密回报给司俨,除此之外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

司俨听房外静了,便道:“这几日可有人向你问过此事?”

他不必细说,韩南节也明白:“是有人拐弯抹角打听过。下官只说去过,但见村民在修缮房屋,说是有官军来村里抓过海匪,后查知乃是有人陷害,虽是烧了几间屋子,却也留下了赔偿的银子。”

他也不说自己没去过桂池村,却将时间往后延了一日。

司俨便点点头:“做得不错。”桂池村不小,若一味说不曾去过反易于引人疑心,倒不如这般说,倒能打消那些人的怀疑。

韩南节便试探着道:“大人这奏折——”他总觉得司俨不会不上请罪折子。这位大人素来都是推崇君子坦荡荡的,便是有错也不该藏着掖着,那反而落了下乘。

司俨难得地笑了一笑:“这奏折,我暂时不上。”

韩南节先是一怔,随即便有些了悟:“大人是疑心……”若不然为什么只留他一个人呢?这显然是对丁守备的说辞根本不相信啊。不过说真的,连他都不相信呢。只不过若说那丁守备身后还有人,可就有点太骇人了,那可是手握江浙一带军权的……

司俨却是在此时似乎明白了为何沈家父子会被调到江浙来,只是这话他还不欲与韩南节说。从自己女儿身上,他算是知道了口风不严的危害,韩南节也还年轻,虽然品性是他看好的,却也怕他还缺历练,不如少知道些的好。

不过有些事却是他一直知道的,那倒可以跟他谈谈:“此事,细想起来颇多可疑之处。”

这还要从那王御医向自己传递消息开始。当时他听见“杀良冒功”四字便觉得头皮发炸,全被吸引住了,此时回想起来,其实直到如今也并没听得市井之中有此传闻,那王御医是从哪里听来的?似这等耸人听闻之事,只消有一半点儿消息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如何一个养在府中的御医都知道了,市井之中却无传闻呢?

如此一想,司俨不得不怀疑,王御医乃是被人指使才透露消息给他的。恰好官府那边的历年记录又确与沈家上报数目相差一百余人,那么屠掉桂池村,这一百多头颅也就补上了。

倘若沈云殊没有阻拦那丁守备,只怕此时他就会认定沈家的确杀良冒功了。而沈云殊当时若是拖延一二,等那丁守备真将村子屠了一半再出现,可就是铁证了。

正因这铁证没有到手,司俨才真心地觉得,沈家的确是保国卫民之人,不忍用百姓的鲜血去换来自己能扳倒对手的“铁证”,这样的人,断不会夸大其辞以争夺功劳,更不会行杀良冒功之举!

那么,如果沈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是袁家了。若依他的脾气,此刻就要上表弹劾,请朝廷自丁守备下手,查一查袁家了。

可是,如果皇上调沈家父子前来江浙,那皇上多半也是疑心了袁家,但为什么却不明说,还要在朝堂上做出倾向于袁家的举动来呢?

司俨若只是个一味只知梗着脖子的人,也走不到如今了。他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此事甚为复杂,他现在若是就这么直愣愣地捅出来,未必就是件好事。

“我想,先上奏折向陛下言明,倭患为实。”司俨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不对韩南节说太多,“袁家镇守江浙,对此先见不明,理当弹劾。更有那丁守备,险些因误听消息而杀害良民,也该惩处。”

韩南节连连点头,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司俨要特意将自己留下却只说这些。便听司俨缓缓道:“你带着我的奏折先回京城,就说我还要在此地再细细调查倭寇之患,届时,你要借递奏折之机向陛下秘奏,你在桂池村所见。”

他看着韩南节似乎有所悟的目光,又叮嘱了一句:“只要将事实奏于陛下一人即可。”这年轻人踏实能干,也有机灵劲儿,听说家里父母俱亡,若是司秀文能嫁了他,倒可少受些束缚,日子也能过得自在些。

第74章 过节

同是中秋, 京城里的节庆味儿似乎是更浓些,尤其佑王府里,这还未完全天黑, 各式花灯就都点了起来, 盏盏都是宫中手艺, 瞧着绣彩辉煌,真是一片天家气象。

袁胜莲坐在床上,从窗口望着外头。她这廊下也挂了灯,因要应节, 灯上不是嫦娥奔月就是玉兔捣药,虽则画得都不相同, 其实大同小异,看多了也有些无聊。

不过这是当然的。每年宫里虽然都会赏下新巧样的花灯,但那都是要供有名儿的主子们观赏的。佑王夫妻不必说, 世子和小郡王小郡主们自也是尊贵的, 再就是两位侧妃也能得着,至于她这里,不过就是拿旧年的花灯来敷衍罢了。

腿上的伤处又传来一阵阵的疼。原本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她只在床上养了不到一个月就起身了, 又在与那醉酒侍卫的踢打中扯动伤处,自是伤上加伤, 请来的郎中都说了,这若再不好生养着,只怕将来走路就要瘸了。

想到那天的情景, 袁胜莲就觉得心中之痛犹胜于腿上的疼痛,仿佛鼻端还能闻到那侍卫身上发出的酒臭与汗臭,身上还能感觉到那双粗糙的手……

一阵恶心,袁胜莲不禁扭过头去干呕了两声。恰好门帘一掀,一个穿檀色褙子的丫鬟提了食盒走进来,见她这样便尖尖地“哟”了一声,假模假样地凑上来:“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自在?该不是有孕了吧?奴婢这就去回王妃,请个太医来给姨娘瞧瞧可好?”

袁胜莲知晓她是在故意恶心自己。这丫鬟是佑王妃赏下来的,名叫红袖,据说是特意按着红衣的名字挑过来的。不过袁胜莲心里明白,这就是佑王妃安排过来盯着她的!

她并没真的失身,那侍卫酒醉得厉害,也不过就是撕扯揉搓了她几把,就被人撞破了。佑王妃大约还是顾忌她是袁家女,没敢做得太绝。

可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了。那时她衣裳都被扯得粉碎,全落在人眼中,难道她还能去求袁太后,给她寻个嬷嬷来验身不成?纵然是验了,难道还要去京城里贴个告示,昭告她尚是完璧?

就是此刻,只怕袁太后和袁家人都恨不得她死呢。宫里派出来的那个嬷嬷,言语之间不就是这么暗示的么?最好是她一头撞死在佑王府自证了清白,还能给活着的姐妹们加一层贞烈的名声。

袁胜莲冷冷地笑了。

她为什么要死?生为庶女,难道她就有罪不成?不是她想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若是这天下男人都不纳妾,又哪来的庶出子女呢?要说造孽,不也都是这些人造的孽吗?

自她生下来,有谁替她打算过?自己的亲爹,不也只想着拿她去换好处吗?自己看不上庶出的女儿,却还要让她去做妾,将来生了儿女,还是庶出……

既然如此,她替自己打算有什么错?想要她死?她偏不死!

唯一后悔的就是,她不该肖想太多。

原本她是盯着佑王去的。看佑王府后院姬妾众多,小郡主一个庶出女儿又养得这般娇贵,便知道佑王妃对后宅还算宽厚,佑王再多抬一个人进府她不会在意。

可是偏偏佑王早有了两名侧妃,还都是先帝在时指下的,根本动摇不得,那她进了佑王府,就还是个无品无级的姨娘,永远看不到前途。

这一点不甘,让她把主意打到了佑王世子身上。原本这其实也不难,要说动小郡主帮着给自己哥哥传情,要比让她给自己父亲多找个姬妾容易多了。可她却是忘记了,孩儿是母亲的逆鳞。在佑王妃看来,她可以去勾引佑王,却不能动佑王世子。

袁胜莲觉得她应该恨死了佑王妃,可是此刻她最恨的却是袁家。若不是袁家不肯替她找一门正经的亲事,她又怎么会铤而走险,落到今天的地步?

今日是团圆佳节,她却独个儿坐在这冷清清的小院里。连红衣都以学王府规矩为由被带走了,大约要等佑王妃确定她死了心,不会再打佑王世子的主意,才会把红衣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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