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六,立冬后的第三天,李老爷子的灵柩被送上了莲花山,安葬在了祖坟里。
送完亲朋和宾客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李四维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和两个哥哥一起把老太太送回了东厢房,便坐在后院凉亭的台阶上抽起了烟。
烟雾缭绕中,李四维抬眼望去,小花园里的花草早已枯萎,院角的大榕树也已掉光了叶子……入目处尽是萧瑟景象。
“吧嗒……吧嗒……”
脚步声响起,李乾和李坤也慢慢地走了过来,神情憔悴,步履沉重。
听到脚步声,李四维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默默地摸出香烟递了过去。
李坤接过烟,挨着李四维坐了下来,叼上烟摸出了火柴。
“唉……”
李乾也接过了烟,却望着那光秃秃的大榕树,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人呐……就和这花花草草一样,时候到了自然就要枯萎了……”
“咳咳……咳咳……”
李坤并不经常抽烟,冷不防被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是啊!”
李四维吐出一串烟圈,怔怔地望着那棵大榕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生必有死啊!”
“咳……咳……”
李坤的咳嗽声慢慢地止住了,连忙摇头,“等熬过了寒冬,花花草草还会再发……我倒觉得人更像那榕树上的枝叶呢!枝会枯、叶会掉,但树却一直都在……”
说着,李坤指了指那棵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树,“这树是高祖栽下的,都有一百多年了……和我们李家一样久呢!”
“呃……”
李四维和李乾都是一怔,也望向了那棵光秃秃的大榕树。
“倒是这么个理儿!”
李乾点了点头,“李家就像这大榕树,我们都是树上的枝叶,枝会枯,叶会落,树却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嗯……”
李乾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李四维犹豫着开了口,“大哥、二哥……等过了断七,我就要出去了……出去给李家这棵树重新找一块肥沃的土地。”
按照四方寨的习俗,长辈去世后每七日要祭奠一次,到七七四十九日止,共为七七,七七也称尽七、满七或断七。
“去哪里?”
李乾和李坤都是一惊,连忙劝阻,“老四,李家这棵大树的根在四方寨啊!”
“我晓得,”
李四维站了起来,回头望着两个哥哥,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可是……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最多两三年你们就明白了!”
闻言,两人都有些惊疑地望着李四维,突然,李乾神色一动,压低了嗓子,“协定不是都已经签下来了吗?”
李乾毕竟是混迹官场的人,对时局的了解要比李坤多得多。
“协定?”
李四维一愣,摇头苦笑,“协定可以签自然也可以撕……”
“狗日的!”
李乾突然一甩手,将手里还未点过的烟狠狠地扔了出去,神色激动地骂了起来,“打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打够吗?他们硬是要把这天下打得稀巴烂才舒坦……”
“大哥!”
李四维一惊,连忙打断了李乾,神色肃然,“不管怎样,我都不能搅进去……也不能让李家搅进去!”
“对!”
一旁的李坤也听明白了,连忙点头,“不能搅进去!我这就给老三写信,让他也回来……”
“写不得!”
李四维还没有开口,李乾便急急地打断了李坤,“写了是害他……”
“对!”
李四维连忙附和,“我临走的时候已经劝过三哥了……他有准备,实在不行会回来的!”
“那就好……”
李乾和李坤都松了一口气,连忙望向了李四维,神色凝重,“老四,找个地方,好好商量一下!”
说到底,民心思安呐!
三人径直进了李四维的卧室,点上油灯关了门。
夜色渐深,卧房的窗户透着昏黄的光,隐约有低语声飘出。
“目前,家里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些了,不够的话,我把房子和地卖一些……”
“够了!我们是去赚钱的……”
“啪嗒……啪嗒……”
宁柔牵着千生,伍若兰抱着乐乐,一前一后地走向了房门,听得屋里隐约飘来的低语声连忙停下了脚步。
“妈妈……”
千生见宁柔停下了脚步,扬起小脸好奇地望着宁柔,“啥是赚钱?”
“呃……”
宁柔一愣,蹲下了身子,宠溺地望着千生,“赚钱就是……嗯,取财……”
“取财?”
千生的小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乌黑的大眼睛中浮起了一丝亮色,声音稚嫩而清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
千生和安安自幼便跟着李老爷子读些儒家启蒙典籍,并未听过“赚钱”一说。
“吱呀……”
千生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推拉开了,李乾和李坤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千生这娃以后肯定了不得!”
“光晓得背书可要不得!”
李四维也笑呵呵地跟了出来,径直走向了千生,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千生呐,每个男人长大了都要奉养父母,扶养子女……可是,这些事都要花钱呢!所以,每个男人长大了都要去赚钱……”
“嗯!”
千生连忙点头,小脸上尽是认真之色,“养儿代老,积谷防饥……仓廪虚兮岁月乏,子孙愚兮礼义疏。”
“呃……”
李四维一怔,一丝苦笑在嘴角悄然泛起。
龟儿的,这都被教成小学究了啊!
“爹……”
或许是看到了李四维嘴角的苦笑,千生连忙又很认真地补了一句,“千生长大了一定努力赚钱……奉养你们,抚……抚养我的……娃娃。”
“噗嗤……”
李四维还没搭话,一旁的宁柔和伍若兰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