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死十二伤,这是代价,击落三架敌机,这是战果,却没人能高兴得起来。
带着辎重武器、伤员和兄弟们的尸体,众人匆匆撤离了横山岭……横山岭已经失去了价值,不能再冒着被小鬼子航空兵报复的危险死守!
此刻,军令已经被抛诸脑后。
刚刚转过一个山头,就见黄化匆匆而来,“潜山城已经丢了,杨师长让我们向太湖撤!”
“哦,”李四维木然地点点头,“路探好了吗?”
黄化连忙答道:“卢团附和三营的兄弟在前面开路,孙大力带人接应……你们这是……又和小鬼子干上了?”
“嗯,”李四维点点头,“和小鬼子的飞机干上了……你带路,受伤的兄弟和辎重先行。”
“好!”黄化一点头,往前队去了。
又翻过两座山头,李四维突然停下了脚步,举目四望,“黑牛,就在这里吧!”
廖黑牛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李四维,双眼通红,“这里?”
李四维点点头,“让兄弟们入土为安吧!这里……风水不错。”
“龟儿的!”廖黑牛瞪了他一眼,泪光闪烁,嘴角挂着笑,却比哭还难看,“你个撇脚的风水先生!”
李四维暗叹一声,声音轻柔,“这里有山有水,还清净,来世……兄弟们再也不会生活在战乱之中了。”
廖黑牛一怔,缓缓地蹲下身子,放下了背上的李铁汉,抬头四望。
右面是山,左面是河,阳光下,草木茂盛,有风、有阳光。
山坡上,五个土坑已经挖好。
廖黑牛脱下自己的上衣和皮鞋给李铁汉换上,把他抱进了坑中,轻轻放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四维轻声地唱着,声音微颤,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孤山之上。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廖黑牛轻轻地合着,泪水已无声地滑落……他不识几个字,却深深地记住了那首诗歌,因为,他也忘不了那个场景,正如他也将永远铭记今天一样!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郑三羊也跟着合了起来,他早就读过这首诗歌,却是在这一刻,才真正地读懂了它!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兄弟们都跟着合了起来,他们大多连字都不识,但在这一刻,他们的心底涌起了一股热流,瞬间便传遍了全身……这就是兄弟!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在山风中飘荡,悲怆而苍凉。
太湖,地处大别山南麓,东北距离潜山不足四十公里。
当李四维率部抵达太湖之时,已是深夜,好在先行到达的三营已经准备好了住处,众兄弟很快便安顿了下来。
六十六团的临时驻地在牌楼一线的工事里。
圆月朗星被乌云遮掩,夜漆黑如墨,风雨欲来。
李四维躺在防空洞里,却如何也睡不着……绵延无尽的战斗会让人麻木吗?不,它只会让人感觉到深深地疲惫。
李四维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更不是个天生的战争狂人,只是,在这一世,他恰巧穿上了军装,又恰巧遇上了战乱……他不得不战,不得不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兄弟死在面前,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去战斗,不得不鼓舞着一个又一个兄弟去牺牲,为了jūn_rén的使命!
李四维轻轻地起身,绕过周围躺着的兄弟们,小心翼翼地往洞外走去。
工事里,火光昏暗,疲惫的兄弟们躺在战壕里,席地而眠,鼾声如雷。
李四维望着他们,心在轻轻地颤抖着,脚步也更轻更慢了,翻上战壕,找了个避风的山坡坐下,摸出了皱巴巴的香烟,轻轻地点上,烟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给我一支,”廖黑牛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
李四维望了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后一支了。”说着,把燃了半截的香烟递了过去。
廖黑牛接过香烟狠狠地吸着,拼命地汲取着烟火的热气,仿佛那热气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
“你没错,”李四维望着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黑牛,你没有做错什么!”
廖黑牛手一抖,“可是……他们死了……他们本来可以像我们一样,平平安安地回到太湖。”
“你没错。”李四维轻轻地摇着头,“终有一天,你会想通的……黑牛,错的不是我们,错的是这该死的战争。”
廖黑牛沉默,狠狠地吸着烟,烟却已经燃尽。
“黑牛,”李四维悠悠一叹,“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和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惨……”
廖黑牛浑身一颤,他知道李四维的意思……他们还有埋身之处,而有的兄弟,死了,却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战争,”李四维在笑,笑容中却满是苦涩的味道,“战争就必须有人牺牲……与其说我是在带着兄弟们抗战,倒不如说我在带着他们送死。”
廖黑牛默然。
李四维会鼓舞士气,会让兄弟们嗷嗷叫着去和小鬼子拼命,廖黑牛便是其中之一,他明白李四维的意思。
“我心里何曾愿意这么做?”李四维轻声地反问着,像是在问廖黑牛,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廖黑牛一怔,轻轻地摇着头,“大炮,没人会怪你,真的……反正,老子跟着你去拼命,心里却是觉得光荣的。”
李四维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自己会怪自己!就像你现在的想法一样。”
“大炮……”廖黑牛明白了。
李四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睡吧!战斗还没有结束呢。”
说着,李四维轻轻地起身,往战壕里走去……抗战还没有胜利,战斗就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