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唐和尚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老子……老子看到了,都……都打下来了……”
“打下来了,打下来了,”李四维急忙点着头,“剩下的那个龟儿落荒而逃……”
“咳,”唐和尚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笑容却更盛了,“你……你不是想知道……我……我的视力为啥那么好……好吗?”
“别说了,别说了,”李四维的眼泪掉了下来,“老子不想知道了,等你好了再教我……”
“不,”唐和尚依旧在笑,“老子……老子好不了了……老子从小就在山上的庙里……只……只读佛经,不……不沾烟酒……早晚都去……都去山顶看日出日落,眺望天空,白云悠悠……那日子,真好……可是,后来小鬼子……小鬼子占了东北,师父……师父就把我赶下了山,他说……他说,民族存亡……匹夫有责……你……你要是回去了,就……就去看看他,告诉他,我……我尽力了……”
“好好,”李四维连连点头,泪珠子摔落在唐和尚的脸上,“他……他住在哪里?”
“江城外……伏龙山……清凉寺……”唐和尚说着,声如蚊蝇,眼皮无力地耷拉下去,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和尚!”李四维一把将唐和尚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泪如雨下!
其他的兄弟都围了过来,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泪眼朦胧!
“排长,”陈大山轻轻地叫着,“排长,我们该撤了,小鬼子的飞机……”
“老子知道了,”李四维猛地抬起头,双眼血红地瞪了陈大山一眼,挣扎着站了起来,“把和尚扶到我背上来……”
“排长,我来背唐班长吧,”一个高大的战士挤了过来。
李四维望了他一眼,“不用了,我来。”
李四维背着唐和尚的尸体朗朗跄跄地往大道上走去,对陈大山说道:“带着兄弟们去看看乡亲们咋样了……能救的就帮把手吧……”
“嗯,”陈大山答应一声,带着人就走了,留下两个大个子跟在李四维身后。
“兄弟,留步,”一个中年军官带着两个随从追了上来。
李四维回头看了一眼,是个上校,“长官,还有啥事?”
“刚刚多谢相助!”那上校正色道,“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二十六师,”李四维说道,“谈不上谁救谁,如果没有你们吸引鬼子的火力,我们可能也难逃一死……”
“对,”那军官一点头,“如今局势艰难,兄弟们只有团结一心才能有一线生机……”
“嗯,”李四维转头便走,“我们的连部就在前面的山头,到那里再说。”
山头上的工事初具雏形,刀疤脸见李四维一行回来了,急忙带着两人迎下了山,笑容满面,“大炮,你龟儿今下午可是救了不少友军兄弟啊,其中还有两个上校……”
李四维木然地望了他一眼,背着唐和尚摇摇晃晃地往山上去了。
刀疤脸一愣,疑惑地问两个战士,“你们排长咋了?”
一个战士神色黯然,“鬼子的飞机来了,排长把机枪架在唐班长肩上,干下来两架飞机,可是,唐班长也被鬼子的机枪打死了……”
“啊,”刀疤脸一愣,“刚刚我们也看到鬼子的飞机掉下来了,原来是他们干的,这是好事啊!”
“可是……唐班长死了。”那战士说了一句,就快步追着李四维去了,另一个战士对刀疤脸说道:“排长很难过……”
刀疤脸望着他们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唉,战死沙场不就是我们的命吗?”说罢急忙跟了上去。
细雨朦胧,唐和尚的尸体被李四维背上了山顶,那个军官的人也背着三十多具尸体上了山顶,被鬼子的飞机一番扫射,他的一个警卫连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众人围在山顶,默然无语。
几个工兵刨了个大坑,将死去兄弟的尸体一具具地放了进去……唐和尚衣衫破碎,一双草鞋依旧破烂不堪。
李四维脱下了自己的军装,俯下身子,轻轻地盖在了唐和尚身上,苦笑道:“和尚,老子欠你一条命!”
李四维清楚鬼子飞机上的机枪是何等的威力,那样的俯射一枪就能掀翻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可是唐和尚硬是强撑着在自己倒下之后才倒下,那不就是为了替自己多挡几颗子弹吗?
众人默然,一个军官缓缓走上前,递给李四维一双半旧的军靴,轻轻说道:“给他穿上吧。”
“嗯,”李四维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俯下身脱掉了唐和尚那双破烂的草鞋,将那双军靴给他换上。
几个学生在一旁早就看得泪流满面了,不知是谁带头吟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声音单薄却更显悲凉,几个学生唱着,李四维轻轻地和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胸膛里涌动的却是热血!
在场有不少军官也是知诗书的,渐渐地也跟着和了起来,那悲凉而古老的歌谣在山顶久久地回荡着!
战士们开始覆土……泥土掩盖了死去的袍泽,却掩盖不了悲伤!
下山的路上,廖黑牛愤愤地骂道:“这仗打得真他妈的窝囊,我们的飞机呢?”
众人默然,一个军官叹息道:“我们造不出飞机,买来的飞机打一架少一架……我们有优秀的飞行员,可是没有飞机给他们开……前些年,我们为了这大好的江山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小鬼子来了,我们才发现我们的国家竟然已经贫弱至此了!”
李四维回望山顶,在那里添了一座新坟,没有墓碑,没有名字,但那里面躺着的却是一群为国家民族之独立流干了鲜血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