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如若真有那么一日,沈承皓确实接了沈清河的班,成为了下一位兵马大将军,周月琦也会坦然接受和面对。
只不过,周月琦并不情愿让圣上以这样的借口强行将沈承皓留在宫里,又推上一条沈承皓尚且完全不懂的道路上去。
所以,无论如何周月琦都肯定会将沈承皓带出皇宫,养在自己和沈清河的身边。至于以后究竟会变成怎样的光景,她宁愿一家人并肩奋战,共同面对。
周月琦给出的回应当然没有问题。非但挑不出瑕疵,反而堵的圣上哑口无言。
但是,圣上从来都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他说了要将小二宝留在宫里,就肯定是发自真心的打算。即便很清楚周月琦并不愿意,圣上也没准备放手:“如若小五觉得沈将军是位良师,那不如以后就多让沈将军来宫里教教小二宝吧!好在小二宝眼下还小,等到三/五年后小二宝长大了,沈将军就能尽心尽力的教养小二宝了。”
说来说去,圣上就是要扣下她的儿子?三/五年?圣上倒是想的很美。嘴角冷冷的勾起,周月琦定定的望着圣上,摇了摇头:“父皇理应清楚,孩子养在女儿和沈将军的身边,远远要比养在父皇身边要更加的安全。皇宫里从来都是是非之地,父皇身为一国君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孩子。而沈承皓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不适宜被养在宫里。太过引人注目的荣宠,只会带给他无尽的灾祸。他毕竟年幼,根本承担不起父皇如此厚重的皇恩浩荡。”
“谁说朕护不住小二宝了?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朕乃九五之尊,怎么可能放任小二宝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小五你自己也是在宫里长大的。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可有受到过丁点的委屈和难堪?不说父皇彼时还没有如现下这般护着小二宝,单说而今太子已经立下,宫里就没什么好争抢的了。”圣上当然知道,周月琦说的都是对的。可那又怎样?他护得住小二宝,也不可能放任旁人欺负和伤害小二宝的。
“父皇可是忘了,小五不过是一介女子,早晚都将出嫁?”看出圣上眼底的心虚,周月琦丝毫不以为意的戳穿了圣上一番振振有词中最大的漏洞,“沈承皓不同。不是说他的存在会有碍皇权争斗,而是他的身份代表着沈清河、乃至整个沈家的立场和态度。同时,他被养在宫里的事实,也彰显着父皇您的无尽恩宠。父皇您确实可以护得住他一时,但是女儿可以跟父皇打赌,父皇势必护不住沈承皓一世。”
周月琦的声音很冷,掷地有声。话到此处,也不等圣上开口反驳,便接着说道:“而沈承皓的生死,就看父皇对他的恩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圣上反驳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周月琦最后一句尤为凉薄的话语又给堵了回来。
是,他确实可以护得住小二宝一时。只要他盯着,就没人胆敢暗害小二宝。可是以后呢?他不可能永永久久的长生不死,待到总有一日他必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谁又来护着小二宝安然无恙?靠小五?还是靠沈清河?
突然就想起了当年他对待沈家的决绝态度,圣上忽然就感觉到了一阵刻骨的凉意和寒冷。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还没成为帝王之前,他也曾战战兢兢过,也曾担心受怕过。曾经有一度,他认真在心下发过誓,有朝一日等他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一定不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无情君主。
然而,真当他坐上这个位置,圣上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就一定能怎样的。如同对待沈家一门虎将,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圣上是不后悔的。
他是君,沈家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沈家一门虎将死的过于惨烈,却也是死得其所,是他那时那刻最真切的想法。
只不过时隔十几年再度回想当日的决定,圣上忍不住就有些害怕了。是不是他弄错了?是不是他就不该下那般的狠心?沈老将军一门忠烈,为大周国打下多少江山,又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不就是被百姓颂扬和称赞了一段时日么!沈家再得民心,也改变不了他们只是臣子的事实。而他,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是一声令下就能斩杀沈家满门的帝王,不是吗?
帝王权术,圣上曾经自诩玩的很溜,满朝文武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直到现下,圣上依旧不认为朝堂之上有谁胆敢成为他的对手。哪怕是在朝中颇有权势的贺宰相,不也是在他这位君王的有心放任下,才有了现下的地位?
只要他一开口,贺宰相随时都能告老还乡。只要他一出手,贺宰相就必须给他老老实实的缩回乌龟壳里,乖乖当一只不敢肆意蹦跶的鹌鹑。
那么,当他已经不再存活于这个世间,当下一任君主顺利登基……是不是也会变得跟他一样,想怎么处置看不顺眼的朝臣,就随意打压他们、甚至直接斩杀了他们?
届时,谁又来护住他的小二宝?
说来真是可笑。彼时圣上处事果断的决定灭了沈家一门忠烈的时候,可没有迟疑过,更加没有犹豫过。现如今却是因着一个得了他眼的沈承皓,突然就想了这么多,甚至还考虑到了生死。
要知道圣上一直迟迟不肯立太子,就是因着他不肯服老,不肯承认自己早晚会死去的事实。他不想这么快就被下一位君主取代,他的江山、他的国家,就应该牢牢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而不是交给其他人。
结果时至今日,没人威逼圣上的龙椅,也没人逼/宫令圣上退位让贤,圣上自己却是正儿八经的考虑起了他的身后事?
“父皇,孩子还小,我不想他过早的被牵扯进皇宫的争权夺利之中。哪怕一如父皇所言,太子已经立下,皇权争斗姑且可以告一段落。可父皇您的宠爱难道就不值得众人疯抢了?先不论几位皇兄会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单单说宫里这些娘娘,谁又是省油的灯?父皇总不至于指望她们也能一心一意的善待一个外臣的孩子吧!”见圣上不再急着出声辩解,周月琦的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些许。当然,该说的还是必须说,她不可能让步,“据女儿所知,沈承皓才刚被送来宫里不到半日,后宫里就开始疯传起了此事。若非如此,兰妃娘娘又怎会出现在父皇您的面前?”
“兰妃那是得了你皇祖母的懿旨。”下意识的,圣上开口回道。
“那皇祖母为何会突然下这么一道懿旨?总不至于是皇祖母忽然就看重兰妃娘娘,又想要让父皇您多陪陪兰妃娘娘,连带兰妃娘娘的一双儿女?”周月琦并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但是没办法,为了接回沈承皓,她只能跟圣上硬碰硬的杠上了。
圣上心里很清楚,周月琦说的都是事实。不管是皇太后,还是兰妃,抑或方才跪在御书房外对他直言进谏的那几位老臣,都是冲着他的小二宝而来。有不带恶意的,也有夹杂私心的,现下尚且如此,以后就更加免不了。
“朕不过是看中了一个孩子、又起了疼爱之心,怎么就好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思来想去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圣上嘴里满是苦涩,叹息道。
“因为父皇想要疼爱的并非皇家血脉。倘若被父皇喜欢上的是哪位皇子,境遇便又截然不同了。”周月琦一针见血的说道。
宫里的皇子,哪位没有生母?要是一朝被圣上看中,也就这位皇子的生母会随之水涨船高,宫里其他妃嫔只会更加高度警惕和戒备,绝对不会有心前来巴结和讨好。
然而,沈承皓就又不一样了。以沈承皓的身份,即便是而今才刚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生母,也很快会找过来的。自然,其他众位妃嫔就更加不消多说了。
“要是朕真的喜欢的是哪位皇子,只怕那个时候宫里才越发不得安生。”摆摆手,圣上没打算跟周月琦详细探讨此事,只是固执就抱紧了怀中的小二宝,“朕就是喜欢小二宝,舍不得看不到他。”
“如若父皇真的那般喜欢沈承皓,女儿在此代他谢过父皇的恩宠。从明日起,女儿会每隔三日进宫一次,务必保证父皇能多多看看沈承皓。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父皇自己也很忙,哪有这么多的空闲时时刻刻带着一个孩子?比如今日下了早朝之后直到现下女儿站在这里,父皇就不得空闲去批阅奏折吧!只怕父皇连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间也没有?”周月琦惦了掂怀中的沈承轩,又朝着圣上怀里的沈承皓扬了扬下巴,“养孩子是一件很耗费时间和精力的苦差事,女儿烦请父皇务必要考虑周全,万万勿要误了朝政大事。”
“小五的口才真是大大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以着从未有过的惊奇眼神望着周月琦,圣上委实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明明小五在出嫁之前,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性子,对谁都不愿多说几句话的。”
“那是因着为母则强。女儿舍不得跟自己的儿子分离,也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身处险境。”周月琦挺直了脊背,完全不去看圣上的脸色,直言不讳的回道。
圣上没再接话,而是沉默了下来。
不可否认,他有些被周月琦说服了。周月琦没有太多的跟他谈及朝政大事,也没有牵扯进皇权争斗,周月琦就是一再提及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护着小二宝。仅仅只是这样的理由,听着好像是故意找茬,可圣上就是接受了。
正如周月琦所说,昨日和今日,在他抱着小二宝之后,就基本没有时间去处理奏折了。一日两日还好,长此以往,他确定还能分得出足够的心神精心照顾小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