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敏锐的感知,令她警铃大作,她方才发觉,薄久夜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是多么的深沉——
她顿时一个激灵,这才有些清醒了过来撄。
只是这并不代表,她现在满腔的怒火与恨意,可以就此化为灰烬。
“四姐姐……”本该就此上花轿的薄云惜却拂开了两个搀扶自己的喜娘,在轿前回转了身过来,面向了正站在她对面十步之遥外的云朵。
虽盖头遮掩了她的容貌,但此刻的说话声,能清楚的感觉她是在笑,“难得四姐姐也来为妹妹送嫁,妹妹真是……高兴呢。”
在场无数人,都为薄云惜这句话,而感到惊愕不已,本安静下来的气氛,瞬间就炸开了锅。
“云惜小姐是薄家行五的嫡女,她叫这位姑娘为四姐,那么这意思就是说,这姑娘是薄家的四小姐?偿”
“奇了怪了,只听说薄家有个远嫁大晋国的八小姐,一个才艺双绝的五小姐,一个年纪尚幼,却已经传闻容貌倾城的十小姐,可这薄家四小姐,却是闻所未闻呐!”
“确实确实,从来都没听说过薄家还有个行四的小姐,可既然是从薄五小姐嘴中亲口说的,当不会有假。”
“诶,还别说,这位薄四小姐的气度,怎么看,还真是有点儿和薄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有些不搭啊……”
“好像还真是诶——”
周遭所有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纭,薄云朵全当没看见没听见,倒是瞥见这时的薄久夜脸色突然不好看起来,她这才将视线玩味的转到了薄云惜的身上。
嘴角一弯,她散漫的步子一步步就走了过去,“五妹妹大婚,做姐姐的,岂有不来送一送的道理?”
这个薄云惜,明明知道她来者不善,明明可以直接上轿嫁人,视若无睹,可她薄云惜却偏偏主动接了招,还故意大庭广众之下提出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
但看薄久夜,似乎气的不轻呢。
真是……有意思。
“四妹,不要误了你妹妹的吉时。”一直暗中观察薄云朵的薄久夜,终于按耐不住,开口对突然到来的云朵说话。
语气里,俨然是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
“是啊,四妹妹,嫂嫂晓得你们姐妹情深,而今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可嫁人的时辰最是要紧,若是耽搁了,可就不好了,何况……”在薄久夜身边的朝霞也插起了话。
她一脸温婉,眼神理解的望着薄云朵,语气却是有些严肃,“你妹妹嫁的还是天家的八皇子,这礼仪就更得谨慎周全了。”
前几句还好,可朝霞的后半句刚一说完。
轿前的薄云惜,也不知道是被刺到了哪根神经,不但对这所谓的大哥大嫂的教诲不听进耳中。
她还置若罔闻的朝薄云朵招起了小手,“四姐姐,你过来,妹妹还有些体己话,要同姐姐说说……”
“云惜。”薄久夜脸一沉,眯眼睨向薄云惜。
“大哥,五妹妹远嫁皇族,难免有些紧张不适,不若就让云朵安抚安抚吧。”云朵朝薄久夜微微一笑,顷刻又是那个笑容甜美无邪的女子,眼中透着期许和哀求。
安抚,她当然要好好的安抚安抚她薄、云、惜——
云朵的转变之快,让薄久夜几乎看花了眼。
只是细看之下,她还是平日里那个对自己乖巧顺从的薄云朵,他目光闪了闪,便点头答应了。
朝霞得见,恼火异常,“老爷,你怎么能……”
“多谢大哥。”朝薄久夜粲然一笑,云朵再无顾忌的重新提步走向薄云惜。
朝霞见状,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已经忍不住埋怨的睨向自己丈夫,“老爷,这要是耽搁了吉时,那可怎么是好?”
薄久夜对于这样人前咋呼的朝霞感到有些不满,蹙了蹙眉,冷淡的扫了一眼朝霞,“四妹她有分寸,也知道该怎么‘安抚’云惜。”
说着话,薄久夜便对薄云朵投去了信任的目光。
刚才薄云惜的乱讲话,已经让他深感不满,就怕薄云惜再说出点不该说的话来。
所以,与其让薄云惜还在那里闹,倒不如主动让云朵过去,堵住云惜的嘴。
朝霞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丈夫,一时惊怒交加,悲愤交加,情绪几乎就要失控。
本来他对薄云朵过度的信任,就已经令她极其的嫉妒和不满,但是她没想到,他对薄云朵的信任,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甚至,现在已经远远有凌驾于他对云惜这个亲妹妹的信任和放心的程度!
这代表了什么?
“五妹妹……”噙着烂漫的笑容,薄云朵走到了薄云惜的身前,一双手便朝薄云惜的脖子伸了过去。
薄云惜立刻就要往后倒退一步,却被薄云朵捷足先登,朝前先逼近了薄云惜一步,并且双手,同时落在了薄云惜颈项上的八宝金锁项圈上,慢条斯理的将歪掉的金锁摆正了位置。
勾着笑的红唇凑近薄云惜的耳畔,云朵声音压得很低,“拿出解药来。”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里,总有一些毒,可以让人看起来毫无征兆,再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薄家会炼毒的,她只想到眼前这位好五妹。
“妹妹听不懂四姐姐这话的意思,不过……”
薄云惜这次主动靠前,让彼此的脸几乎像是要贴在对方的耳朵上,“呵呵……四姐啊,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妹妹我找不到证据是你做的这件事,可妹妹心里头明白很,嫁八皇子的你变成了我,这绝不是什么可笑的乌龙,而是你四姐……一手策划。”
薄云朵挑了一下眉梢,笑容渐冷,“看来,你是不肯给了。”
“你让妹妹我不快活,妹妹我……又怎能让四姐你舒坦呢?”
薄云惜轻笑出声,“你不是最会棋高一着了么,次次都是你赢得有声有色,有本事啊……现在就逼我给你解药。”
说着,薄云惜扭头看向了薄久夜那方。
“她们两姐妹,到底在说些什么?”本想从两人的谈话中挑些薄云朵错处的朝霞,见两人窃窃私语,根本没有泄露半个字音出来,不由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焦急和懊恼的不行。
“既然是体己话,自是宣扬不得。”薄久夜却很满意云朵和薄云惜的谈话方式,自少这样不会再吐露出不该让在场那些外人听到的言语。
朝霞听自己的丈夫如是说,气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薄云朵知道,薄云惜这是在威胁自己,这是在有恃无恐,认为她薄云朵绝不敢当着他薄久夜的面,敢对她薄云惜怎么样。
可她薄云惜却焉不知她薄云朵顾虑的,从来都不是他薄久夜,而是……
“确实,我是不会杀你,更不会伤你……”云朵嘴角的笑容加深,其中夹杂的残冷,微妙的难以令人捕捉,“那是因为姐姐我向来都奉扬着一句话……”
说到这,顿了一下,云朵偏过头,瞧着薄云惜的侧颜,笑的比花还要灿烂几分,“人最痛苦的事情,永远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薄云惜忍不住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她正要再放些狠话来给自己找回些底气时,薄云朵却忽然面色一变,从满脸的笑容,瞬间成了一副几近崩溃的哭相。
“五妹妹,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薄云朵惨白了小脸,伤心欲绝的哭泣着,不敢置信的望着薄云惜。
她边摇着头,边颓然的往后倒退了几步,“你若真的喜欢八皇子,就与姐姐说便是,姐姐便让给你了又如何?你又何苦因为大哥不愿你嫁太子,而同大哥置气,竟然如此费劲心思的去给八皇子下药,坏了你自己的名节,毁了八皇子的名声,这般害人害己,让大家都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这样一句话犹如一颗石子儿,顿时激起千层浪,令周遭,炸开了锅。
“薄云朵,你在胡说什么!”薄云惜一把掀开红盖头,因为过度的愤怒,本来一张娇美如花的新娘妆,现下却是难看的扭曲着,狰狞着。
是啊,她薄云惜怎么可能不愤怒,怎么可能不怒极?
薄云朵这样一番话,不但让在场所有的宾客都会认为她薄云惜是个有心机城府深的女人,更会认为她薄云惜是个没有羞耻心的浪荡女子,丝毫不把自己的名节和身体看重。
就因为嫁不了太子,不但用自己的身体报复了自己的娘家,还胆敢给一个皇子下药,这是何其的大胆,何其的不要脸——
“薄云惜!”薄久夜这一个早上极力自持的优雅笑容,终于崩坏破碎,怒目而视薄云惜的眼神,冷冽的就要刀子。
“大哥,薄云朵这个贱-人是在胡说,都是在胡说,我怎么肯能做出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薄云惜畏惧于薄久夜的眼神,急忙替自己辩驳。
不管怎么说,薄家和薄久夜,到底还是她薄云惜以后的靠山,八皇子再不把她放在眼里,可懂得审时度势的陶贵妃却知道要顾忌一点薄家,自然不会让八皇子,再对她薄云惜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情。
所以她薄云惜再怎么闹,也绝不会,绝不能与薄家,与薄久夜这个大哥决裂——
“对,对……”不待薄久夜给予什么表示,薄云朵却转身,面向了薄久夜。
她一改刚才崩溃边缘的模样,一脸自责的跪了下去,“大哥,刚才都是云朵混说,是云朵妒忌五妹妹能嫁给八皇子,才这样说的,大哥你不要责怪五妹妹,要怪就怪云朵不识大体,请大哥家法处置云朵吧……”
云朵这番完全推翻之前那番言词的话,不仅又让在场的宾客们哗然,也让薄久夜朝霞,乃至薄云惜这个当事人,都吃惊不小。
唯独薄家大门栈道的拐角处,正倚着一树梧桐的太子燕夙修,已经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好一个以退为进,破釜沉舟,好一个……薄云朵。”
站在一旁,一身红衣烈艳的七皇子燕莲阙,也忍不住摇头失笑:“确实很厉害,在别人看来她薄云朵这样是自打嘴巴的行为,却恰恰能消除了薄久夜的疑心,让薄久夜反倒更加相信薄云惜真的做了那些败坏薄家的事情,更加的相信,她薄云朵之前只是一时的情绪激动才说了那些不该说的,现在宁可毁掉她薄云朵自己的名声,也要挽回薄云惜的颜面,挽回薄家的颜面,处处都在昭示着她薄云朵,是个怎样忍辱负重,甘愿为薄家,为他薄久夜,能牺牲掉所有的傻女人。”
“好阴险……”只有孟非离怎么也笑不出来,甚至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
燕夙修与燕莲阙不置可否。
燕莲阙更是笑眯眯的瞥向了身侧的燕夙修,“看来,今天拉你来,还真是来对了。这个薄云朵啊……有她的地方,还真是处处都是戏,竟比我那上阙宫里那些戏台子上的戏码,可精彩的多呢。”
燕夙修的笑容刹那收敛了起来,脸一沉,冷哼:“不知消停的臭女人,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
“我看倒是未必。”燕莲阙扬手一指远在薄家大门前的薄久夜,笑的别有深意,“瞧瞧我们薄相,这不是信了么。”
“糊涂的混-账!”薄久夜怒喝一声,上前两步到了跪在地上的薄云朵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