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娴光哭还不够,偏要人应和她。一转身,她就扯住秦檀的袖口,泪眼婆娑道:“你说,娴儿说的对不对”她似乎打定主意,认为秦檀方才被王妃奚落了,此刻就会和她同仇敌忾。
秦檀笑了笑,慢慢把周娴的手从自己袖上摘下来,道:“周姑娘,我倒觉得你说的有些不妥。”
秦檀这样说,燕王妃微微露出了惊奇之色。毕竟方才王妃才为难了秦檀,照理说,秦檀该跟着周娴一道挖苦燕王妃才是。
周娴睁大了泛红的眼,柔弱道:“有哪儿不妥呀娴儿不知道的呢。”
秦檀掸了掸袖子,道:“周姑娘一介未婚女子,却妄图掌管王府中馈,逾越太过,此乃其一;周姑娘不曾婚嫁,与王妃娘娘非亲非故,却口称姐姐,狂妄失礼,此乃其二;暗中挑唆,明里暗里说娘娘为难你,此乃其三。这么多点不妥的地方,周姑娘莫非一点儿都没察觉么”
秦檀的话音铮铮,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周娴听了,呀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她哭道:“你怎可这样羞辱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闺中女儿什么叫我妄图掌管王府中馈我与王爷表哥清清白白的,我也不是个贪慕权势之人,又怎会有那种奢念”
秦檀笑地愈发欢畅了:“那周姑娘可敢对天发誓,你一点都没有嫁入王府的念头。若有违者,天打雷劈”
周娴愣住了。
她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吐出什么话来。
秦檀带着笑又催了她一次:“周姑娘,快呀,你问心无愧呐”
周娴抽噎了一声,眼泪珠子冒得更汹涌了。她哽咽道:“我们初初见面,你何必这样为难我我又是犯了什么错处”说罢,便哭着出了恩波簃。
眼看着秦檀三言两语就把周娴给气跑了,周遭的妇人们不由感叹起来:“这秦三的一张嘴,还是和做姑娘时一样厉害。该带的刺,她一根都不少。”
燕王妃见周娴委委屈屈地跑了,一张面孔便亮了起来。她柔着嗓音,招呼大家享用膳食佳酿,神色一如之前,只是目光掠过秦檀之时,便忍不住带上了一分探究之色。
到了将散场之时,秦檀正要随着诸位夫人出恩波簃,王妃身旁的宝蟾便来请她移步,到王妃面前一叙。
秦檀打发了红莲去贺桢那儿跑腿告知,自己便随着宝蟾一道去了。
王妃还坐在三角椅上。那椅子是螺钿嵌紫檀木的料子,上头雕着双鱼吉庆的纹样,一水儿的富贵锦绣。那只拂秣狗儿睡在王妃膝上,颈上系着条红绸,正就着南窗下最后一点光懒洋洋地做梦。
“见过王妃娘娘。”秦檀给燕王妃行礼。
“不必客气,坐吧。”燕王妃照旧是那副和气的脸,让秦檀在对头坐了下来。她上下打量秦檀,指尖摸着那柄牙丝编地的团扇,悠悠道,“贺夫人,我有件事儿,着实好奇。”
秦檀道:“王妃请问。”
“我听阿均说,你将给我准备的礼物丢入了池中。”燕王妃拉长了声音,挑着眼角瞧秦檀,“贺夫人,你可是对我有些不喜”
秦檀心底暗暗咒骂一声。
那谢均分明答应了替自己说话,却又在燕王妃面前乱嚼舌根
但谢均其实也没有错,他只答应帮忙说话,却没有答应不将此事告诉别人。
“这是个误会。”秦檀道。
她看了眼王妃,这年近三十却依旧美貌高贵的女子,正悠悠摇着手心的团扇;精细修剪的指甲盖上覆着凤仙花色,水光直泛。
秦檀的心底,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凭借着前世所了解的些许事情,也许,她能让燕王妃成为自己的靠山。
只一瞬间,秦檀就已做好了决定。
她对燕王妃和盘托出,道:“王妃娘娘,不知相爷可否和你说过,我与我夫君其实并不和睦”
燕王妃“唔”了一声,道:“似乎是说过的。不过,阿均的话,不能信的太多。我这个弟弟,诓骗起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谎话随手捏来,分毫不露破绽。”说着,王妃竟然有些自豪的意思。
秦檀还是头一回瞧见这种姐姐,竟以弟弟会说谎为荣。
“那是真的。”秦檀低垂了眼帘,慢慢道,“不怕王妃娘娘笑话,我厌倦他,他不喜我,我俩瞧着举案齐眉,实则过是凑和着过日子罢了。我丢了给王妃娘娘的礼物,便是因着不想替他铺路求前程。我着实是有些小心眼,但是,这也不算什么大罪吧”
燕王妃怔了一下,晃着团扇的手顿住了:“确实不是什么大过,我体谅你便是了。”说罢,燕王妃垂了眼眸,喃喃咀嚼了几遍那句“瞧着举案齐眉,实则是凑合过日子”。好半晌后,燕王妃才笑道,“你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么,方才你不计前嫌,替我出言教训周娴,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秦檀道:“不过是单纯不喜她惺惺作态罢了。”
燕王妃又笑了起来,对宝蟾叮嘱道:“贺夫人倒是个真性情的,她被我奚落了,竟还帮起我来了宝蟾,你回头去取一对玉如意,送到贺夫人那儿去,算作我的谢礼。”
秦檀试探着追问道:“王妃娘娘,那周姑娘到底”
燕王妃的笑意有分苦涩。她侧过头去,用团扇半掩住面庞,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借住的表小姐。”她声音里有些难堪,面上显露出几分狼狈之色来,眸光亦有些缥缈。
为了掩饰神色,王妃对秦檀道:“贺夫人,方才我落了个香囊在外头的曲廊上,你去帮我取回来吧。”这理由,与其说是想要回那香囊,不如说是单纯为了支开秦檀,不希望秦檀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
秦檀起了身,应了声“是”,便退下去了。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王府花园里染着一片澄澈的金色,大湖上波光粼粼,似泼洒金辉。秦檀走上了曲廊,目光在四处逡巡着。
青桑跟在秦檀后头,问道:“夫人,咱们上哪儿去找王妃的香囊呀”
“随便找找,找不到,再回去禀报就是了。”秦檀吹了下指尖,“王妃娘娘被提起了伤心事,现在不大想见我们呢。”
前世的燕王妃,可是为了这周姑娘闹得极不开心。婆婆恭贵妃处处护着侄女儿周娴,燕王又是个不太会疼爱人的主儿,以至于燕王妃郁郁寡欢,很早就去了,白便宜了后来扶正的周娴。
秦檀在曲廊中央站定,眺望着金波粼粼的湖面,眼轻轻眯了起来。这王府的花团锦绣、泼天富贵,在她眼里都与那余晖一般地迷眼睛,让人看不分明。
就在她出神的档口,青桑呼道:“夫人夫人”
秦檀回了神,扭转身来,冷不防便撞在一个人的胸膛上。她正想斥一句青桑没大小,却陡然察觉这胸膛结实而宽广,明显属于一个男子。
旋即,有人捉住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止住她向前倾斜的身躯。
“贺夫人,小心着些,在王府里,不可出神。”男子声音沉沉。
青桑倒吸了一口气,忙行礼道:“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