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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可有些冥思教信众,对衙门处置表示不满,认为他们扣下的罪责全是污蔑,聚在一起,一次次想要闹事,反倒叫普通人越加不快。

什么污蔑?劫持顾泽长可是他们亲眼看见的!

为了警告这群不识时务的家伙,衙门重新贴出一则公告。

屁事没说,主旨内容概括出来,就是一句话。

——“衙门非常缺钱,你们好自为之。既然吃饱了撑着瞎闹事,那你们还是饿着吧。”

然后将城门口发放的白粥数量直接减少了一半。

经查,有闹事记录的,或家中亲属、左右邻里有闹事记录的,一律连坐不予发放。家中有壮年男女,又拒绝为朝廷做事帮忙的,不予发放。灾情整顿中,不予配合士兵安排并干扰的,不予发放。领取白粥过程中不安分排队的,不予发放。

另外,家中无壮年劳力的,有伤患老幼的,日常表现有功的,及时发现检举有功的,皆可优先分发。

这个威胁,就强有力了。毕竟大灾过后,粮食的价格都翻了几倍,许多人是根本不舍得吃米的。

利益当前,城内顿时安分了不少。

甜枣已经给完了,是时候应该展示一下铁拳了。

方拭非将所有的公文送去给叶书良过目。叶书良并无疑义,颔首批示。同时将内容抄录了一遍,编成公文后后送去京城,一律回禀。

冥思教在何山县已成毒瘤,必须清除。慧通敢劫持皇子,百姓又敢拦路阻拦,单这两条,无论死多少人,都是情有可原。

慧恩的事情中,又有些许疑点,不算大事。但再用怀柔,显然不对,就干脆严厉起来,一步到位。

顾泽长毕竟是五殿下,也是此次出使江南最重要的一人,功过都跟他相关。

他清醒后一直躺在床上,跟着侍卫打探外面的消息。方拭非与叶书良商量妥当,便将结果去告知他。

顾泽长翻着她给出的提议,犹豫道:“这是不是太严厉一些?先前不还商量,不可轻举妄动吗?如今这般,不怕何山县的百姓会有微词吗?”

“为何?他们有什么底气来埋怨?”方拭非说,“先前衙门对他们是客气,客气到他们完全不将律例放在眼里。而且先前他们也没犯这样诛九族也不为过的大罪啊。”

顾泽长:“那慧恩的事情又怎么办?不要给他们一个解释吗?”

“为什么要给他们一个解释?”方拭非说,“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山县的百姓能被冥思教蛊惑,种种错事,足以说明多有下愚之人,我们要废多少功夫,才能跟他们解释清楚?殿下,您看,朝廷没发布一则律例,他们都知道的清楚明白吗?与他们无关的事情,他们其实并不想知道。”

“那、那……”顾泽长又翻开正页看了一遍,“那,放粮一事呢?灾后众人生机困难,衙门暂时不缺银子,为何要这样大幅缩减他们的米粥?觉得衙门不好了呢?”

“殿下,民间有句话是这样的,升米恩,石米仇,朝廷治民也是一样。您对他们太好,他们会觉得是理所应当,更会觉得朝廷游刃有余,不缺银子。朝廷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呢?还不都是百姓的税赋上缴的吗?那味道就变了。”方拭非说,“所谓衙门,所谓朝廷,原本该有所威严,方能震慑恶霸,叫秩序顺兴,百事畅达。先前的何山县县衙荒废,形同虚设,可那是过去,而我等如今的做法,是完全符合大秦律例的。不是我们错了,是它以前错了。莫非他错了,还要一直任由它错下去吗?”

“哦。”顾泽长低着头,右手笨拙将纸对折起来,末了问道:“我父亲知道我受伤的事了吗?”

“是。叶郎中信里写了。”方拭非安抚道,“此事您并无过错,不必担心。”

“无能就是过错呀。”顾泽长扯了下自己的衣摆,叹道:“唉,方主事,你们这样的真好。”

第75章 宣告

方拭非问:“我们怎样?”

顾泽长疑惑地抬起头, 道:“形势果决, 算无遗策。”

“天底下没人能算无遗策的殿下。再聪明的人, 也有躲不过去的事。再者, 还有逆转不了的时势。”方拭非道,“慧恩不聪明吗?可最终还不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顾泽长说:“我一直在想, 他们究竟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我看慧通死在我面前, 不过是为财锦,那些僧人百姓,明知死罪,却还要义无反顾。都不过是群蝼蚁罢了, 要么看不懂,要么看不破。我也是。”

方拭非走到桌边拎了把椅子过来,道:“殿下,下官坐会儿。”

顾泽长忙道:“哦,你坐吧。”

方拭非扯起衣摆坐下了,说道:“殿下。人本性自私、好逸、逃避、畏死、贪婪。种种龌龊,皆可为之。”

顾泽长:“你相信荀子所言的,‘人之生也固小人。’?”

方拭非:“我不知道是不是人性本恶, 但人在俗世长成之后,皆有私心。‘夫是之谓天情。’这是事实,殿下。”

顾泽长说:“是吧。”

方拭非:“人之本性, 遇难时喜欢逃避,见利益时喜欢投机取巧,听问题时喜欢自作聪明。着实虚伪又可笑。所以稍作引导, 就容易步入歧途。因为自欺欺人,比直面现实要轻松得多。”

顾泽长:“方主事?您是在同我说方才的事吗?”

方拭非似未听闻,接着道:“人之本性还喜欢争斗,因为争抢欺压,比自己辛苦劳作来得更快。所以强者欺压弱者,上位者欺压下位者,男人欺压女人,壮年欺压老幼。是以战火连绵,民不聊生。”

顾泽长:“方拭非?”

方拭非:“可也是因为人的本性,它终究会被摒弃。因为百姓大多数,都是蝼蚁。辛勤劳作的是蝼蚁,鼠目寸光的是蝼蚁,遵纪守法的是蝼蚁,贪生怕死的是蝼蚁,苦苦挣扎的也是蝼蚁。可天下间若要安稳,就少不得这些蝼蚁。依下官看,蝼蚁有哪里不好?又有几人真的是高人一等?当这些认真度日,安于现状的蝼蚁,因为备受欺压,也开始学会反抗了,就是萧条乱世了。于是,‘士’出现了。”

顾泽长:“士?”

“或许是因为心系于民,或许是为了流芳百世,也或许是为了呼风唤雨,可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们都站出来了,保护了这群蝼蚁。”方拭非说,“他们看不懂或看不破都没有关系,因为还有朝廷啊。”

顾泽长想了想道:“朝廷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蝼蚁啃噬。可还是会欺压蝼蚁啊。”

“可如果没有如今的大秦,看看当年战国乱世,看看当年谈之色变的君王,看看白骨成堆的黄土,天下只会更糟糕。而且,殿下。”方拭非凑近了他的脸,道:“为人欺压,是不痛快。但统领他人,就痛快了吗?”

顾泽长想了想道:“仅就贪官来说,是如此的罢。”

“谁又有如此洞悉之眼,能辨得天下官员好坏呢?”方拭非说:“人为民者,只需考虑自己的一个想法就可以,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可影响不了别人。而为人官者,若真要为民谋利,就要要听天下万千人的万千想法,然后再从中取一。天下从未有两全法,自然会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可谁又能断言,他做的不对了呢?”

方拭非说:“下官说过,人本性有恶,克己复礼,又有贤才壮志者,鲜矣。陛下是天命之子,他生来就坐拥天下,每日案牍劳形,戎马倥偬,如此辛劳,若非是想治出一个乱世吗?没有的。只是在想做与能做之间,还有许多未解的困惑。所谓明君,所谓名相,自古以来,也才几个啊。”

顾泽长叹了口气:“的确叫人困惑,总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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