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大会了。八月二十三号这天,柳芸烟厂先召开全厂职工大会。会议的场地在柳芸烟厂里的篮球场上,这种大会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开了。杨冲锋到后,和销售科的人一起,销售科是一个队伍庞大的科室,很多的销售成员都在外地,像方芸就是销售科的副科长。在家里的销售科成员不多,十几个人。篮球场上,虽然很乱却都分了区域,各科室的人集中在一块,销售科虽说是大科室坐在篮球场上还不足一行。后面让财务科的人接着。
修建篮球场时早就规划了,这里用做大型露天会场或运动场,就修有主席台。主席台上摆着一排办公桌,用殷红的布盖住,摆上几瓶塑料花,让会场更显得庄重。主席台上还没有什么领导,会场里议论纷纷,停工三个多月的近千职工都不清楚今天的会议的内容和主题,老职工们才知道,这样的会议必然是设计到全厂每一个人。
柳泽县县委书记吴德慵很早就走进厂部,这里的每一间办公室,他都是那么熟悉。在烟厂当厂长的几年里,在烟厂开始艰难创业起步的几年里,几乎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这些办公室里。他对柳芸烟厂的感情有多么深,很少有人能体会到,那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茁壮成长一样。时到今日,柳芸烟厂走到这种境地,做为柳芸烟厂的主要创始人和核心领导之一,吴德慵是异常心疼的,这几天和老领导张应戒反复交谈,想探讨柳芸烟厂能焕发出第二青春的路子来,可两人一直都没有找到可行的办法。
柳芸烟厂是在两人手里创建,如今却又在两人手里没落,很多关窍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探讨时都避开这些话题,一些不能说出来的话题。生产渠道、销售渠道和管理团队都是原先那些模式,到现在却运转不灵,效益不见了。其中的因素,吴德慵和张应戒哪会不知道?讨论了几天,也得出些应对办法,只是实际上来落实是不是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厂部里除了吴德慵,还有几位厂里的领导,这些人都是当年自己的搭档,有如自己的手足四肢一般,是他们把张应戒和吴德慵两人所想出的规划一一落实。现在,新的策略又要他们去落实,会不会还像当年那样?
眼看开会的时间就要到了,杨冲锋见销售科里的人很不安分,要是张强在便会指着脸骂一两个,让他们安静下来。杨冲锋接任副科长后,虽然爆炸案让销售科里的人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但不代表作为副科长就有威信,随即而来是停了工,后来杨冲锋升为科长,销售科里的人也都没有当回事,没有上班的科长算什么科长?杨冲锋把这些人看一遍,见他们都没有那自觉性,就对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人说“往后传一句话,今天大会后就会撤一些人离岗,销售科也免不了。”这话传到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变了原话,但坐在销售科附近的一片科室的人都安静下来。
杨冲锋见人安静了,心里总算好受些,心里说这些人就是欠收拾。想着便想车间那一片人看去,想看看是不是见到李翠翠在。两天来都不再见李翠翠到城里来了,也不知她是在熟悉砂石场的业务,还是躲着自己。那里有两三天也该消肿了吧,记得那夜临走前,李翠翠说那里痛,杨冲锋强着要看看,才见那里已经肿得通红。想起李翠翠,杨冲锋就感觉到血液循环就有些加快了。
孙定才老主席最先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随后是副厂长副书记,最后才是吴德慵。全厂的职工看见吴德慵出现,都懵了。吴德慵是县委书记却又是柳芸烟厂的老厂长,他们对吴德慵的感情要比对张应戒的威严要更有亲和力。不知道吴德慵出现的原因,但也想到肯定是柳芸烟厂有了新的措施。
吴德慵走到主席台中央,会场里竟安静下来,他对职工们的反应很满意,内心里的愧疚也增量一分。坐下后,吴德慵习惯于拿起茶杯,先浅浅地抿一口茶,再抬头把会场里扫一遍。和张应戒那有如实质一般的眼神不同,吴德慵的眼神看起来很和善很理解他人的苦衷,目光所到之处,让那些被扫到的人都感觉到自己对他们的关怀。孙定才老主席这是用麦克风说话,“柳芸烟厂的广大……”
等老主席说完开场白,大家也就知道今天的会是只对烟厂的实际情况,要做出些时间的行动了。不少人就有期待,老主席把麦克风交给吴德慵时,台下的掌声就激烈起来。
等掌声到最高朝处,吴德慵伸出手虚压,下面的掌声一下子就收了起来,这让吴德慵很找到些感觉,清了清喉,说“广大柳芸烟厂职工们,很就没有在这样正式的场合见大家了,刚才大家都掌声太热情,让我这个县委书记、柳芸烟厂厂长很惭愧,当不起啊。烟厂走到这今天一步,我要在这里想打架啊做深刻的检讨。
有人说,这两年国际经济形势、国内经济形势都走入了困境,这是大圈子大气候所致,不能只看到我们厂的困难。这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看不尽然,国际国内形势是很严峻,是大气候经济倒退,可我们管理者就没有一份责任吗,我们作为柳芸烟厂的职工就没有一份责任吗?
我们好好静下心来想想,柳芸烟厂走到今天终于的结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责任,不是我们推脱就不存在了的。你们说是不是?”吴德慵说到这里,停了停等下面的议论一会,又说:
“今天我们不是来追究谁的责任的,我们是来总结曾经的不足,要为今后更好的迈开步子总结出经验。大家是不是都注意到我头上的横幅:柳芸烟厂第二次创业动员大会。”吴德慵说着指着主席台上横挂着的横幅,这横幅早就挂在上面了,先就算有人看见也没有多想,这时,被吴德慵说出后,心里都有些感触:第二次创业。
等会场再次安静下来,吴德慵就把张应戒调往柳市市税务局任常务副局长当众宣布,这边是什么新的消息。可再说到柳芸烟厂新任厂长由吴德慵县委书记一起兼任,下面就有人带头鼓掌起来。杨冲锋和吴德慵接触的机会少,也就是两次在安贞家见过,说过几句话,间接的了解不少,可那些都不能做凭据。
接下来,吴德慵公布了一直以来柳泽县县委县政府与省烟厂的谈判结果:谈判最后破裂了。按省厂的条件,柳芸烟厂里所有的管理者都得下岗,职工只收录技术熟练的老职工,那也会有三分之二的人将面临下岗,对柳芸烟厂欠些的债务,还不肯完全承担,新的烟厂将完全脱离柳泽县,也脱离柳市。这是柳市和柳泽县都不能容忍的,两方反差太大,并合的计划就此打止。
柳芸烟厂要想走出困境,要想恢复往昔的青春,必须自主创业,自立自强。为此,柳泽县县委县政府倾尽全县之力来支持烟厂的第二次创业,具体的做法:一是想柳市和省府申请支持,把柳芸烟厂的不里资产剥离开,让烟厂轻装上阵;二是成立催款工作组,负责到各处将烟厂的外债催回,烟厂就有了足够的流动资金;三是精简机构,将厂里的机构科室精简,人员也会精简;四是鼓励一部分人自主创业,从烟厂里分离出去,厂里给予一定的创业资金;五是对全厂职工进行考核,对技术不过关,工作态度不负责的职工,进行自学整顿,到家里自学技术或反思工作态度,重新考察后,合格了再回厂上班……
杨冲锋听着大会场里不时响起的议论声,也听着吴德慵所说的每一条措施。措施确实不错,可真正要落实到实际中,能行的通?销售科里留守在厂里的人,只要三五个人就可以了,可现在总共有十三四个,要清除**人,这些人都和县里的一些领导或部门和着亲属关系或利益往来关系,哪是这样容易清除的?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才散,下午还要是召开各科室的会议,要把科室的精简工作进行初步落实。科室的精简要是没有见到成效,职工分流就会有更大的阻力,弄不好会再次酿成群体事件。等人群走稀散了,杨冲锋便要出厂,回安贞家去吃中餐。张馨没有几天就要到柳市去,这些天,每天都会缠着杨冲锋到柳水去游泳,穿着深红的及膝裙子,在清亮的柳水里非常可爱。张馨有一米五多,身材正在抽条拔高。长腿细腰,脸蛋儿得到安贞的遗传呈瓜子形,要是等脸蛋丰腴些就会更漂亮了。张馨的水性算不上有水平,在水里还不足自保,却欢嬉着有如快乐的红鲤。过几天张馨便到柳市读书,杨冲锋心里也是不舍。就想快些走回家里,像兄妹一般嬉闹。
刚走出大门,杨冲锋手机就叫起来,还以为是张馨打电话催,接听就说,“我出厂门了,很快就到家的,乖。”
“杨科长。”电话里突然叫出杨冲锋的职务,他才知道弄错了。(当时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服务)忙解释“哪位,对不起,我以为是家里来的电话。”
“杨科长,我是小齐啊,今天从厂里出来,碰上我叔叔。叔叔知道杨科长是个很有能力的领导,想请你在中午时一起吃个便饭,不知道杨科长有没有其他安排?”小齐叫齐思伟,年纪比杨冲锋要大一点点,他的叔叔是县政协的副主席,叫齐庭,这些都是张强当时跟杨冲锋说的,怕杨冲锋在无意中得罪人。这时齐思伟打电话来约吃饭,还把他叔叔政协副主席搬出来,肯定和下午的精简机构相关,这饭可不能去吃,但也不能直接回绝而得罪人。
杨冲锋在知道的话是齐思伟打来之前,先说了一句话,给他一个很好的借口。“齐老哥,今天很不巧啊,家里妹妹过生日电话都催两三遍了,你来电话为还以为又是在催呢。你看,能不能改天我请齐主席和齐哥赔罪?”“杨科长,还真不巧,那就改天吧。”齐思伟说,从他的语气里像是想把事情说出来,却终还是忍住。
挂了齐思伟的电话,杨冲锋之后又接了类似的两三个电话,每次都用同样的接口推脱。回到家里,张馨一见他就说“冲锋哥哥,怎么一直在打电话?我拨了几次你都在通话中,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小张馨过两天就要到市里去了,我敢不会来陪你看碟片?阿姨呢。”安贞从厨房里走出来,系着围裙,把要束得很紧,却把凶也束得异常醒目。“阿姨,又让你辛苦了。”安贞便要张馨和杨冲锋去吃饭,陈玲琳还没有到,也不知她过不过来。杨冲锋边吃饭边把回来路上的事说给安贞听,要安贞帮出主意。
安贞对处理这些事,比杨冲锋老辣多了,说“冲锋,这些事不论你怎么做,都会得罪人。这时不要忙做什么结论,也不要答应谁,说让吃饭都可以去。你先做一个精简的计划,让大家讨论,这样他们心里有数,同时,你把最后的决定拖得越久,就越不会得罪人。等其他科室都精简了,厂里催了两三回后,他们想闹也不会冲着你了。”
“谢谢阿姨,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杨冲锋嘿嘿地笑。“冲锋,今天你就处理得很好,说一开始不都这样?”安贞说。
下午回到会议室去开会,杨冲锋就去得稍微迟一些,也就比领导先一脚进会议室里,而且显得赶得很急的样子。其他科室的人都到了,销售科也一个不少,齐思伟见杨冲锋很急地走进来,便站起来说“科长,这里有位置坐。”杨冲锋很快的扫了一眼,见其他科室的科长也都混杂在科员里坐,便到齐思伟身边的空位上坐了。齐思伟也算有心计,先就占一张空位留着。
很快领导们就到了,这次是吴德慵最先走在前面,副书记副厂长都跟在屁股后,一串儿走进烟厂的会议室。会议室很大,但把柳芸烟厂所有股室成员聚集到一起,还是很挤。乱哄哄吵闹闹的会场随着领导的到来,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时,大家都明白真要实行精简的话,下次集中开会就会只剩三分之一的人坐进这里,自己都不想成为被精简的一个,这时候要是乱说话领导就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借口就算蹩脚,自己又能如何?会议室里也有些人心里笃定,一些人士县领导的至亲,当然没有被精简分流的担心,另少数人在前三个月里,已经在外面混出些模样,这时反而要申请创业资金,扩大自己的经营。
齐思伟是那种处在两可之间的人群体里,叔叔齐庭是政协副主席,可在县里说话的声音小,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比的过销售科里其他的人。能进销售科,特别是这一两年能进行思考的人,都是后背得力的人,最后的抗衡也是看后背在县里的声音和影响。直属上司科长也有一定的话语权,科长顺水做人情点名要人,自然也能留下来。齐思伟觉得自己和杨冲锋之间的关系一般,三个月前,自己哪会将杨冲锋看进视野里?虽说都在销售科,科里也常搞聚会,但档次不同玩的时候圈子也就不同。
杨冲锋升任副科长后,这些有背景的人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何况,厂里很快进走入低谷而停工了。现在却不同,杨冲锋的话就会觉得他们的去留,这些人不会没有岗位,只不过在柳泽县里又有哪里的岗位像烟厂销售科这样轻松而又实惠?更不要说,去和留还设计到背后领导的脸面威信。齐思伟也不知道这时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杨冲锋觉得要是自己有自主创业的机会的话,也宁愿领些创业资金,这样就干净些。可知道不能说这事,上午厂副书记才告诉自己县里已经把她的正科级批复下来,算是在县里都是特事特办了,要不是不会那么快的,要自己好好做好销售科的工作。具体业务有下面的人做,但原则问题、组织问题和人员管理都是杨冲锋要把关的工作,还说组织对杨冲锋的考验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有这些话做前提,杨冲锋就得把销售科的工作做好。
吴德慵和厂里主要领导坐下后,对柳芸烟厂面对的困境进行了全面分析,对走入这困境的主要因素就放在人员过多,超过了烟厂的承受力,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杨冲锋心里想,就算多了一半人,可目前柳芸烟厂据说已经亏欠银行贷款、县烟草分公司和柳泽县烟农共计三四个亿,这四五百人在一两年里能领走这么多的钱?就算不销售部门没有追回的货款全部归拢入账,那也还欠一两个亿。柳芸烟厂每年实际的利税是多少?杨冲锋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上报的过亿元的数目。
接下来就是吴德慵强调各科室的精简问题,套用国内流行的用语,叫分流。国内是没有“下岗”这个词的,更没有失业的,都叫“分流”。在这边不适应了,把人才人力像水渠里的水流一样,让他们流向需要的地方,做到人尽其才嘛。“分流”一说让人内心好接受多了,表面自己不是被原岗位舍弃,而是有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岗位等待着自己。这种选择绝大多数都无奈,就业的机会本来就少,现在在柳泽县里几乎就没有其他岗位了。
分流就等同于失业。
会议室里人人都明白这些事,这时才知道狼真正来临。看着平时天天面对的同事,就想着是不是我会被他们给挤下来?之后暗自算一算,看是不是能论到自己,自己还有多少机会抢到一到岗位?会议的精神大家都理解了,虽然领导们在上面说得很动听,可科室里的人对这些话的内涵理解更透,没有人再去听了。
杨冲锋好不容易才听到副书记布置下来的任务,那就是要在三天之内,把分流的名单交到厂部。到时,哪个科室没有完成这工作,那个科室的科长就先分流。还没有宣布散会,自己衡量没有可能留下来的人已经先站了起来,对真正的失业,他们已经不再顾及,同时也会到另外的地方聚集,商讨应对的办法。说分流就分流?哪有这样的政策。不少人心里都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