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萧凡的心跳比往常剧烈许多,这在很大程度上也让他始终保持在一种紧张又清醒的状态。
环顾整座阳城,他熟识的人颇为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诸如“元初八魔”一般糟践他的贵族子弟,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老林。
“我被关押之后,老林必然外出打听,但未必能够知晓我被带到了宫城。此刻,他肯定非常担心。但我却不能贸然去见他,因为那人说过,那些想要害我的人,已经盯上了老林,我接近他,就等于连累他。”
“可是,等我真正动身南下离开阳城,又必须提前通知老林一块走,以免我逃之夭夭,老林却成为那些人泄愤的对象。如果等明日出发之时再去茶寮,万一老林不在那里该怎么办?”
“那人让我如此这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他如此神通广大,自己去做这些事情肯定比我来得容易,难道其中还藏有别的玄机吗?”
“他说我爹是梁国太子,只有我爹带着我才能找到阿娘,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过使用‘半日逍遥’将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必然不会只是他交代我去做的事情,那么真正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
心念急转,思绪纷至沓来,萧凡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
十二个时辰的时间,他要在前六个时辰完成全部任务,然后利用后六个时辰逃得越远越好。尤其是巅峰期一过,“半日逍遥”的功效将逐次消减,到最后,又将恢复到以往弱小可欺的水平。因此,他必须争分夺秒,做出效率最高的安排,才有可能从危若累卵的局势中抢得一线生机。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南边传了过来。萧凡屏气凝神,身形完全没入阴影之中,双眼紧紧盯着逐渐走近的来人。
“是他,徐虎?三司会审的结果应该出来了,莫非他是直接过来对我下手的吗?万一他在那宫殿之中发现我不见了,岂不是要全城搜捕?”
一股别样的忧虑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萧凡微微一叹,抬眼看向头顶的莲花瓦当,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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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虎乃魏国宿将,长期镇守河南之地,历来魏梁交锋,都少不了他忙碌的身影。十年前,梁军突然大举北伐,声势惊人,魏宣帝任命徐虎为前军都督,率部扼守要津,严阵以待,更准备御驾亲征。
可接下来的变化,却令所有人瞠目结舌。身为主帅的梁国二皇子萧棕,居然抛下三军,与年仅七岁的侄儿两人一马,径直来到徐虎营中,表示从此归顺大魏。
受此惊天变故影响,梁军立时陷入溃乱,徐虎趁势发动袭击,取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捷。
宣帝接到捷报后殊为重视,亲自前来接见萧棕,并许其随驾返回阳城。萧棕易名萧瓒,从梁国皇子变成了魏国寿阳王,从此定居在魏都之中。
奇怪的是,徐虎在赢得这场战争后不久,就主动申请调离前线,回京任职,辗转数年,最终出任了九卿之一的廷尉卿。
丞相府中,所谓三司会审出奇平静。徐虎并没有指出萧凡供述之中和御史台的巨大反差,颜旷更是全程端坐不发一言。丞相元镛一锤定音,明日派人将萧凡押送至河阴城,交给朱荣发落。
离开丞相府后,徐虎并没有回到廷尉寺,而是独自先去往惨遭灭门的寿阳王府。许久之后,他才从寿阳王府出来,满脸焦虑,匆匆疾行,进入宫城之中。
然而,甫一接近登极殿外围,徐虎就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再往前行,只见入口处石门边上,一左一右,跌坐着两个人,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神情极为凄厉,正是当初派来押送萧凡的其中两名差役。
徐虎神色不变,蹲下身来,右手食指与中指分别搭上二人的脖颈、心脏与手腕脉搏处,赫然发现,他们居然是在不久之前,被外力活生生撞击而死的。
更奇特的是,这股外力并不如何沛然,但却刚刚好能够撞死两名普通的成年男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控制得完美绝伦。
心知此地恐有变故的徐虎,快步迈过门槛进入内院之中。果不其然,押送萧凡的另外两名差役,一左一右,仰卧在两侧的石板砖上,死状与门外的两人完全相同。徐虎检视之后,同样是被外力撞死,力道之准,分毫不差。
环顾整座内院,徐虎脑中极力还原凶案发生时的场景。眼前,登极殿的殿门生生洞开,阴暗幽深,似不见底,如一头洪荒巨兽张开大口,等待猎物奔赴无间。
“从死者特征以及周围痕迹来看,应是有人从殿里冲了出来,先后将这四名差役撞死。一般杀人手法,无论赤手空拳,还是使用兵器,都甚少会直接用身体去撞击他人致死。而这份撞死人的力道之准,更是我生平仅见。登极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说这里曾经动静极大,又如何能够瞒过巡天卫的眼睛?萧凡如今,是否还在殿中?”
思及此,徐虎冷冷地看向洞开的殿门,稳步朝着那幽深可怖的空间而去。
当他的双脚站在登极殿的莲花纹砖面上时,身后殿门无风而动自行关闭,整座大殿顿时更加幽暗、更加阴冷,更充满了无边无际令人神魂俱丧的邪恶气息!
蓦然,白光一闪,灯笼浮现,静静的灵柩边上,一道身影伫立其间,难以分明的侧脸若隐若现,正凝神看向棺材中的玉人。
徐虎夷然无惧,稳稳地朝前迈出一步。就在此时,侧脸缓缓转了过来,对着来人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
魏国九卿之一、一代名将徐虎,那张方正威严、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首度出现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神情。
“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