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了饭,家里就来人了,那老太赶紧托人去前面街上打电话,喊宋为民回来。
来的是宋家的老亲,族里的长辈,宋为民老家是天津卫,下面一个县里的,家族庞大,一个人少年时期就出来谋生活了。
“你中年丧妻,我们看着也难受,家里面一大摊子,也没人操持,孩子们也还小,平日里家长里短的你也没心思去管。再一个,长安米贵,这么多人要吃饭,你一个人赚几个钱啊,找个人来帮衬一下子多好。”
“我们给你留意了几个人,都是好的,绝对不会亏待了几个孩子,你放心好了。”
声音不大不小,隔间的那老太一脸沉重,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她心里是愿意的,再娶一个,毕竟家里没有女人不像样子,也不叫过日子,只要是个品性好的,没什么愿意不愿意。
总得过日子,没了的人就没了,活着的时候人家宋为民没有对不起她,现在一大摊子事情,再找一个无可厚非。
宋为民只是叹了一口气,到底是答应了,给家里留了话,就跟着族叔去天津卫了,要去看一看人。
走的时候那老太给带着干粮,一个劲的嘱咐宋为民,“你要是见到好的合适的,不用顾忌我们,我们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盼着你好,盼着这家里好呢。”
宋为民就这样回老家了,等着宋清林宋清婉中午回家,“姥姥,我爸呢,怎么不回家吃饭。”
“你爸啊,回老家了。”
宋清如对着一对兄姐挤挤眼,“早上来了一个族叔,说是要给爸再找一个,爸去那边看一下。”
这不是孩子该管的事情,那老太自己也不多说,只给孩子吃饱了,“你们好好念书就行了,你爸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们。要是人来了,不许给人家看脸色,都是一家人。”
是啊,都是一家人,这世道,都不容易,都想过个好日子,没那么复杂的心思。宋为民算是乡下混出来的,而且是公家饭,老家很多人都愿意的,就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是愿意的。
毕竟是大地方,家里还有房子,丧偶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以后难道还不能生个自己的孩子了。
私底下宋清如跟兄姐嘀嘀咕咕的,心想肯定都是喜欢年轻的,带回来一个年轻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一家人,心齐了比什么都好使,这是那老太这几天最常说的,怕几个孩子跟后妈不对付,失了平常心。
再一个她心里也担心,女婿虽然说是给养老,可是要是人家进门来,没道理供养者你这个前亲家,人家有自己的娘家呢。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醒过来就坐在那里,宋清如一个屋子就听见了,今晚的月光皎洁,别样的好看。
透过窗帘缝隙,一道打在宋清如脸上,就跟白雪地上一道弯弯的月,微微的晃动,宋清如黑夜里睁着一双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姥姥,你醒了吗?”
那老太自己吓了一跳,“醒了,你哪里不舒服了,怎么就不睡了呢?”
宋清如细声细气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飘,“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就是以后我给你养老,等着我好了,就出去工作了,到时候也能赚钱给你花,你就先照顾着我,等我再大大就好了,你是我姥姥。”
“就是我后妈进来了,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不然我也不同意的,爸爸都没有说什么呢,你照顾我最多,我护着你。”
那边那老太靠在床板上,一窝子的眼泪止不住,真的是没想到小三说出来这样子的话。
生下来那么一点,就是她带大的,那时候那遇春坐月子,死活没奶水,都是那老太到处要羊奶,最后给孩子养着出了月子。
身体不好,晚上喝水吃饭,都是她伺候的,再一个孩子长大了,知道一些事情了,难免心情低落。
大家也都知道,病着的人喜欢耍脾气,无缘无故的很气人,但是那老太就没有生过气,一直乐呵呵的,气狠了也要伺候孩子。
这些宋清如都记得呢,一番话说出来,声音虽然小,但是很坚定,就是这么想的,也要准备这么干。
无论最后成不成,那老太现在听了,心里面就跟三伏天吃了冰碗一样,舒坦的不行了,她老婆子一个,啥也不怕。
一夜好睡,第二天照样早起来去捡菜叶子,一老一少陪伴着也不算是寂寞,几个孩子里面,其实最疼的就是宋清如了,用的时间精力最多,比上面那一对兄姐上心的多。
昨晚听了那一番话,更觉得亲切,宋清如是老太太的心肝眼珠子了。
下午在那里看天色,又是一场大雪,看看那粮食缸子,浅浅的要见底了,这个月才到中旬,已经是没几天的粮食要吃了。一家人指望着宋为民那点工资,虽说是几个孩子都有供应,但是也只是那么一点罢了,养不活的。
“吃没吃饭就走了?”
冬嫂一边上菜,一边答应,“吃了点排骨就走了,没吃饭。”
“留饭了没有,一会回来吃,见样的留点。”
冬嫂子自己直起身子来,笑着看了看江长源,“您甭说,都给留好了,回来保管饿不着。”
先问好了,江长源才吃饭,心里面把太红旗当成宝贝。
黄佳妮紧紧捏着筷子,面无表情,心想真的是偏心眼,一大家子都等着吃饭呢,倒是先去关心那野孩子,她觉得自己很大度,容忍的很久了。
先不说别的,就光是能看得见的,老爷子这里多少好东西,每个月的供应跟工资,下面的人来探望,太红旗是近水楼台,吃喝不愁,比她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要舒坦的多。
她跟江田野两个人拿工资,但是比不上老爷子一个,平时的稀罕东西也少,养着两个孩子,衣食住行都是要钱得。
江长源一看儿媳妇脸色就觉得糟心,真的不欠她的,你说大家都不养着这个孩子,最后他养着,不是没问黄佳妮要一分钱,没让黄佳妮给做过一次饭,摆个脸色给谁看呢。
只当做看不见,“明日你待会走的时候,记得带着两管子蜂蜜,跟你妹妹一人一瓶子。”
江明日很秀气的一个孩子,笑起来有点羞涩,平时也不说话,“爷爷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喝,喝这个通肠胃的。”
江长源脸色就缓和了,孩子好就好,“没事,爷爷这里还有,你拿去喝就好了。”
一边吃饭,有点难心,你说他在这里一家子吃饭,他大孙子太红旗还在外面晃悠,尤其是江田野这个当爸的,就跟死的一样,绝对不多问一句,生怕跟自己有关系。
吃了饭,江长源是要跟儿子谈一谈的,“现如今你二弟在南京,你妹妹在新疆,也就是你一直在这边了。”
家里三个孩子,都在不同的军区,回来都很困难的,江田野是发展的最好的,能混到中央来。
江田野摸不着头脑,寻思着老爷子难道是想一家子团聚了,但是不可能的,这回来太扎眼睛了,一家子最后出问题了,岂不是一窝端。
江长泽只好自己说明白,不然生闷气的还是自己,“你平时来,怎么就不关心一下红旗,就连话都不肯说一句呢,未免让孩子太寒心了。”
这个孩子不是江田野养的,也不是他陪着长大的,真的是没什么感情的,再加上小时候这孩子诸多不听话,真的是不如一个陌生人了。
江田野这才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自己也很不耐烦,“我当初就说过了,就算这孩子留下来,跟我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现在以后,都跟我无关。”
听到这句话,说实话,江长泽心里面拔凉拔凉的,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寒心,现实比战场更可怕。
“你走吧,你记住这句话就好,那红旗我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来养的,那就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回去跟你媳妇也说一下,别没事就去找红旗的茬子,说实话,红旗妈也好,红旗也好,都不欠她的,别整天摆脸色了。”
绝情的话谁不会,人家太红旗真的是跟黄佳妮没有任何关系的,为什么黄佳妮每次都跟孩子过不去呢,不大不小的见面就是疙疙瘩瘩。
这几年还收敛了,应该说是太红旗长大了,收敛了情绪不去刺激她了。
这话江田野回家也没跟黄佳妮转达,没意思的,要是能想过来,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发疯,他现在是往上爬的好时候,家里也没有事情要操心,一辈子一帆风顺。
太红旗就是他一辈子的污点,所以他一开始就考虑的很清楚,这个孩子不能认,现在也不能认,就当没有。
黄佳妮忍不住抱怨,看着女儿在那里巴拉从江长源那里带回来的东西,“你看看爸,把那个孩子当成宝贝一样,什么都不缺,养成了什么脾气,早晚要闯祸的。”
非典型的陷害方式,一般的碎嘴女人都这样,动不动就拿长大了闯祸,长大了就歪这样的预言来警告身边的人,希望大家给孩子一个教训罢了。
这话曾经说过不止一次,一点点小事在太红旗身上就跟罪过一样,太红旗又一次气狠了,冷笑着问她,“你是预言家吗?每次都预言,那你预言一下你自己吧。”
就这么一句话,黄佳妮借着由头又发了一次疯,简直惹不起了。
江田野皱了皱眉头,“你不要去去管他,以后也不用注意,当空气难道不好?”
说完就很糟心了,自己去办公室了,他们这是军属楼,分着房子住,全是jūn_sǎo或者是军官公寓,军官公寓是给单身军官的,到了职位就可以申请。
男人走了,只能对孩子抱怨,老大不愿意听这个,觉得太红旗是自己兄弟,就算是不来往也是血缘兄弟,只有江明月跟她妈一个样,和黄佳妮一个鼻孔出气。
“你看看你爸,什么人啊,当初这个孩子来的时候,都已经说不要回来,在朝鲜那边每个月给钱就好了,也不知道你爷爷什么毛病,非得把孩子接回来。”
“现在好了,一养这么多年,竟然是个白眼狼一样,不认我也就算了,连你爸爸也不认,跟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见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谁欠他的啊,话不多说一句,每天阴着脸不知道想什么,一看就是很有心计,不知道给你爷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什么好的都给他。”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为了江长源的那一点东西,江长源有一句话说得对,家里面三个孩子,就只有江田野在家里,所以基本上他的东西黄佳妮都觉得是自己家里的。
她有点眼皮子浅,不然家里饿不着冷不着的,不至于去惦记老公公的那一点东西,说白了不就是吃喝穿用的东西吗?
但是她自己就为了这些怄气,还不能不去,不去岂不是全给了太红旗,还嘱咐孩子们多去,“你们要经常去爷爷那边,喜欢什么就跟爷爷说,不然一点都没有你们的。”
这话说的偏颇,但是孩子记在心里了,江明日男孩子不去想这些,但是江明月性格竟然跟黄佳妮差不多,老看不惯太红旗,连带着对爷爷也没什么感觉。
那老太自己挎着小篮子,这才四点钟,她就起来了,去蔬菜公司的门口,早上正好是忙活的时候,不少工人在那里运输蔬菜,然后给分摊到各个点。
她抗不了菜,但是捡一点菜叶子也是好的,这时候无非就是一点白菜叶子,菠菜叶子,人家扔出来的肯定是不好的,很多老太太来捡菜叶子。
都是家里日子不好过的,不然这一片漆黑大冷天,谁不喜欢暖和被窝里多睡一会呢。
那老太手脚麻利,有多少捡多少,她也是富贵过的人,只不过纵观这辈子,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冷哈哈的大半个小时,回家就五点钟了,正好开始做饭。
悄没声的从后门进了院子,进屋子一看,宋清如自己哼哧哼哧的扶着床转悠呢,脸上竟然红扑扑的,气色看着从来没有的好。
心里面一酸,到底是没妈了,孩子也懂事了,“怎么就起来了,早上起来冷,你去床上躺着。”
宋清如自己转过来,走了一个小时了,心里面也松快,“没事,姥姥,要做饭了是吧,我给你择菜。”
她心细如发,天底下第一等的体贴人,想着乌漆吗黑的出去了,这会子再去看看那半篮子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嫌弃。
炉子边上有马扎,拉过来一个,顺手拉了一个菜盆子,就从篮子里面往外理菜。
那老太更心酸了,自己去装水烧锅子,少不得又要流几滴眼泪,心想着这孩子,以前都是清高的不行,不吃这样的菜,也不乐意她去捡,觉得丢人。
屋子里面宋清如看着那菜叶子,都是外面不好的,有的蹭了,有的长得脏,还有的虫眼多。
她自己小心撕着坏了的,烂了的,能吃的就都吃了,老了不新鲜的也吃,现在粮食不够吃,政策上说是以菜代粮,谁管好不好吃,吃饱了就可以。
一家子都起来了,宋为民自己屋子里外收拾着,一对兄姐睁开眼睛就读书了,那老太做饭,一篮子菜,基本上都给吃了,早上起来吃稀的,就靠这点菜,里面抓一把玉米粉。
伸着勺子搅和一下锅子,宋清如老老实实的看着,看着自己姥姥手上都有老年斑了,一点也不白胖,只是干瘦,这老人家一直省着自己的嘴,给孩子吃,给当家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