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莜:“什么?”
白矢缓缓站起身来:“我宁愿被驱逐。但师泷非要我背上弑父之名!他是想让我像骊姬之乱时的太子奚齐一样自杀么?求您了,只有您才能给我一个清名,乐公,请您带兵驱逐我。”
乐莜:“可、可晋王没有指示,我若是驱逐了你,岂不是……”
白矢竟两行泪下来:“驱逐了我,我纵然不得不亡命他国,但师泷再想说我弑父,就晚于我在军中被你驱逐,军中这么多人见证,我还好日后解释说是他事后给我加上骂名——”
白矢在军中威名极高,乐莜驱逐他的闹剧必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师泷不论想再怎么抖出弑父之事,都会被人当做政敌的抹黑。
就看乐莜愿不愿担这个责任了。
他在这个关头,于军中大张旗鼓的驱逐他,就算找理由,晋王也会愤怨甚至不信任。
但白矢也想好了另一个方案。
如果乐莜不愿意,他就用怀中所藏的匕首,杀死乐莜,而后逃走。
乐莜一死,他白矢又不在,晋王伤病,军中一定大乱。甚至说没有了乐莜,这支队伍的魂也就散了一半,他在外谋划,攻回来的可能性就大了。再说,他也还有几张底牌,还有生机。
就在白矢一边流泪,一边摸着怀中匕首的时候,乐莜竟同意了。
乐莜其实是不愿意驱逐白矢的。他了解白矢,知道他太会打仗了,只是年纪还轻,对列国的军阵优势还不了解,只要再有几年,或许他会带着晋国的jūn_duì无往而不利。
再加上他见过几次太子舒,太子舒面白皮嫩,一看就是王后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如今晋国已危,太子舒又怎么可能担当得起责任。他们是四面环虎的国,不是那高台上醉生梦死的大周,更不是几百年前各国都能坐在桌子旁边聊的年代了。
一个不够贤明决断的王都可能断送这个好不容易拼起来的晋国。
师泷只是觉得公子白矢上位会有动荡,却怎么不想太子舒若真的昏聩又该如何?
乐莜心里盘了一圈。
毕竟现在针锋相对的厉害,不如先顺应朝中,让太子舒上位,若太子舒昏聩,到时候他去迎回白矢,必定也能得到曲沃众人的认同。
总之,绝不能让白矢死在这里。
那就是绝了晋国的一条路啊!
他点头道:“好。你去帐中做准备,我一会儿带人杀进去,你把马备好在西门处,带上你的随从,最好再带上几个人,然后逃走。我会闹大。”
乐莜也不多说话,只说了一句“换条干净衣裳”,转身就走,显然心意已决。
他在泥地上走出了一排深深的窟窿,手把着剑柄,头也不回。
白矢松了一口气,连忙擦了擦眼泪,对马厩后招了招手,他的几个亲信正躲在马厩后。如果刚刚乐莜没有同意,他们就会听白矢号令,一拥而上,杀死乐莜。
这会儿,他们解开马缰,装上行囊刀剑,开始了准备。
乐莜走出去后,想的却都是白矢少年时候的往事。
晋王对白矢态度时好时坏,当他显露出天赋的时候,晋王对他的夸赞与欣赏从来不是作伪;但若是他有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功绩的时候,晋王又会当他不存在似的漠视着他。
为此,白矢对于军功也展露了狂热。
但又因为他太怕输,害怕晋王的责骂与失望,他又格外谨慎。
那份狂热与谨慎在心中交缠着,竟达到了一种刀尖上的平衡,从表面上来看,他行军的风格都比较稳,但谁都不知道他的煎熬和压力。
特别是当他在军中官职已高,行军路线要他制定,胜败人命全都由他承担时,他常常自我怀疑,甚至整夜难以入眠。
乐莜已经不止一次见白矢在大举进攻之前的夜里痛哭。
哭这个行为虽让乐莜觉得他还是孩子脾性,但这是白矢唯一能发泄情绪又不影响军中的办法了。毕竟第二天就要上战场,他不能喝酒,不能暴食,哭也要注意着别让帐外卫兵听见。
乐莜听说之后又好笑,又隐隐有点心疼。
他愿意支持白矢,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他的能力与晋国的未来;但他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看自家小辈似的偏心。
只是他却不知道,就在刚刚,那沾毒的匕首就和他的肚皮隔了几层衣服。
这时候,天色才渐渐亮起来。无数营帐的布迎着光,金光闪闪,像是无数面斜对太阳的铜镜。
天边展露一丝黄澄澄的光带,下过雪的厚云层压在靠近地平线的位置,营帐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南河不知变故,起床时间晚了些,她压根忘了如何梳女子发式,幸而岁绒不用她说,也到她身后,用油膏将发归拢,在她脑后梳了椎髻,垂到背中,又从盒中抽出一条暗红色的发带给她缠上。
她带上面具吃了点饭,等到日头高上,才有人通报,说是晋王请她过去。
南河走出帐去,岁绒帮她拎着衣摆也少不了下头沾了一圈泥,南河倒是不太在意。她正要走到晋王帐门口处,也见到了帐外的师泷。
师泷正与一仆从说话,那仆从从怀中拿出小布囊来,对师泷打开,师泷点了点头:“你只拿了一点儿对吧,剩下的还在白矢帐下?好,呈去给大君看吧。”
这仆从才刚进帐,又有一小兵从军营另一侧冲过来,慌不择路,在泥地里跑的东倒西歪,冲过来抓住师泷的衣袖,想要喊什么,却又猛地降下音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