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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兔罝

晋王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师泷也脸色难看,他让刚刚的变故惊出满后背的冷汗:“其实,您回朝后,不只是我,世族宗亲一定会逼迫您,王后也可能与魏国联系,楚国还会虎视眈眈,您仔细思索之后,十有八九是不会立白矢为太子的。那么说来,白矢离储位最近的时候,就是今天了。离曲沃越近,他就是离王位越远。”

晋王身子一软:“他要杀孤么?”

他又一惨笑,低声喃喃:“可谓报应啊。孤又何尝不是在他年幼时起了杀心……”

师泷心惊,抬起头来:白矢是晋王第一个儿子,就算是庶子所生,其母姚夫人也还算受宠,晋国又子嗣稀薄,晋王又怎么会想杀死白矢呢?

如果在他年幼的时候想杀了他,又怎么会在他长大成人后要立他为储君?

晋王唯有二子,一个是宠爱有加却不愿让他继承王位;另一个则幼时对他起过杀心却想立他为太子——晋王这是疯了吧!

晋王转过头来:“你怎么会想到的?”

师泷抬袖:“因为昨日是公子白矢去借药材的。而旧虞的蒋、狐两家,都曾有意向让女儿嫁给白矢,白矢击退赤狄皋落氏与留吁氏时,曾多次借道旧虞,扎营旧虞城外,显然与这两家关系密切。”

晋王缓缓吐出一口气:“蒋、狐两氏算是曲沃代翼之前就立足在旧虞的老世家了,复国时也帮了我大父一些,只是这些年没有出人才又眼界不够,便不得朝中重用。他们竟想通过帮助白矢,一跃成为云台下的大姓?让人去查药渣,看究竟是哪种毒|药。然后偷偷去查白矢的帐内,看是否能找到剩下的毒|药。”

师泷:“您是想拿到证据之后再动手?”

晋王微微抬手:“算是最后抱有一丝希望,我想确认这孩子是真的想杀我么。如果是真的,以我病情突然加重为由,请他一个人来,也请卫兵来。我要看到他被当场诛杀。”

师泷头低下,半晌道:“……喏。”

晋王躺回榻上,两只手放在腹上:“你说对了,孤糊涂了。孤……怎么能把他当做心头肉呢?还说什么回国之后一定要立他为储,呵……孤糊涂啊。”

师泷不敢接话,满身冷汗的走出主帐。

帐外朦朦亮,天色是灰蓝,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与营帐都是一片殷蓝,薄辰时的炊烟像是被殷蓝稀释的水,倒着弯弯曲曲的往天上流。

师泷紧了紧衣领,多在主帐外驻留片刻,细细欣赏这篇景象。

他想,正午的天也是蓝的,水的倒影也是蓝的,他怎么就没注意到过。

或许是因为心境也不同吧。

他微微一笑,踏过浸饱雪水的松软泥土,朝军营另一端走去。

白矢今日醒的很早。

清晨,他坐在帐内的竹垫上,眼前放着一小包黑色的茎秆,切碎,晒干却没有炮制过。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将那黑色的茎秆削做细末。

他身旁,一个白胖的男子跪坐着,道:“公子,这川乌,真的有那么毒么?”

这白胖男子叫狐逑,是旧虞狐家的年轻子弟。

狐氏曾是因政治斗争,在四百余年前逃离晋国,湮没于战乱之中,这一支则留在境内,出身乡野,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功绩,就是擅长做缩头乌龟,躲过了百年前分晋的动乱,一直活到了现在。

狐氏现在在旧虞也算是当地名望,可是跟曲沃的那些大姓就没法比了。

几年前白矢带一小支部队去警示晋国东南部的戎狄,经过旧虞,因遭遇暴雨,小队人马难行,靴子里灌满了雨水,马蹄开裂,带的生火的柴火也全部浇湿。

他不得不进入旧虞城中,本来只是打算像当地的望族借一些柴火,却没想到受到了蒋与狐两家的热情款待。

这简直就是从曲沃遥遥伸过来的一条金枝。

就算白矢只是一个庶子,却是除了太子舒以外唯一的公子。他作为晋王第一个儿子出生后,晋王给办了相当盛大的百日;等他长大后,晋王又带他出来打仗,显然这个公子也很受晋王重视。

狐氏与蒋氏两个落魄乡下家族,在旧虞城内斗富斗法好多年,再加上是同为子姓不通婚,更少了和解的可能性。

公子白矢的到访,更让他们鼓足了力气较劲,争抢着让白矢去他们的府邸上住。白矢觉得自己又不是来度假的,就拒绝了两家,住在了城守给安排的一处地方军营里。

然而两家的态度,却让白矢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

他在曲沃,虽然看似受重视,但并不算太有话语权。

晋王大多是指使他做事情,偶尔教导他,但并不怎么与他多探讨,也不是特别亲密,最多是有点欣慰和欣赏。而且太子舒在曲沃,比他小六岁,样貌讨喜,又甚得晋王宠爱,还是王后所生的未来太子,更是在朝中被诸位大臣捧着。

而白矢从有记忆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捧着。

每个人的眼光都不再带着审视,而是仰望。

就像仰望晋宫云台一样。

那些话语让他太过舒坦了,就算他的理智提醒他说小心谗言,但他心底还总是在小声道:

这样的夸赞总是有根据的吧。

不至于每个人都在说假话吧。

他也被蒋家和狐家盛情邀请,参加过他们的家宴,蒋家与狐家的长辈围着他问云台上的景象,问曲沃的吃穿用度,也问晋王的心意。

实际上,晋宫朴素节俭,所用多是旧物,云台本身虽然壮观,但云台上的生活却不像蒋家与狐家这样——香风环绕,美女如云,钟鼓馔玉,谈笑风生。

他心底的艳羡却不能说,只能在蒋家与狐家面前,绞尽脑汁,吹嘘起了云台上的生活如何奢靡,如何不可想象。

蒋家与狐家听了眼睛更亮。

他们想的是,有朝一日,一定让家中男子登上云台,也能入朝为相邦或将军。

白矢想的是:要是这帮人去了曲沃,岂不是他编的话全都要被揭穿了。

他们又问晋王的心思。

白矢能怎么说。

晋王的心思,他也不知道。

他却也不能说。因为他是曲沃来的公子,他是云台住的贵族。

他只能偶尔一笑,或故作深沉道:“晋王自有打算,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揣测得了的。”

但总体来说,他在旧虞是快乐的。这里简直就像是从曲沃到战场之间的一个梦乡,而当他接受了蒋、狐两家送来了美人之后,这个停驻享受的梦也多了旖旎的颜色。

蒋家与狐家都希望他能娶旧虞的女子。

但白矢知道,他绝不可能这样做。

如果他能为王,必定要迎娶他国的公主。

不论是娶秦国公主以续秦晋之好,还是说娶赵、魏女子向东部北部寻求和平。

就算是弱势的卫、鲁小国,那也要是一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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