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木当时没想太多,只是以为几年的时间报社换了新址,他去问旁边的人,可每个人似乎都讳莫如深,而且周围的店铺几乎都换了一个遍,没有几个是他熟悉的了。他心里觉得不大对劲,先去了离报社不远的洋行,洋行的楼倒是还在,可字号已经换了。他说来找马光义马大班,可看门的说不认识这个人,直接把他推出了门外。
直到这时,宋宝木才觉得不对,叫了黄包车直奔近郊洋房,那里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远远的看见洋房还在,宝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车费都多给了两毛钱。面带笑容的敲门,开门的是个面色沧桑、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宝木才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是陈伯?”
陈伯也认出了他,双手猛的抓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这才颤声说道“二少爷,你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拉进了屋里。随着他的喊声,几个丫鬟也跑了出来,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眼泪汪汪的看着宋宝木。
宝木心里一下就揪了起来“陈伯,是我。宝木,我回来了。我大哥呢?还有小水他们几个呢?”
他不问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几个丫鬟当时眼泪就下来了。陈伯眼圈通红,噗通一下跪在了宝木面前“二少爷,我们对不起你,没照顾好他们啊~~”
宋宝木当时整个人都懵了,赶紧把陈伯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从头到尾的把事情告诉自己。
陈伯抹了把眼泪,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把这几年的事情慢慢讲给他听。
宝木出国留学之后,金灿洋在洋房这边住的时间更少了,每天沉浸在报社里,把个报社办的有声有色,自己每周回来一次,陪着家人一起吃个饭。他一直没有婚娶,在比宝木更小的宝水、宝火、宝土面前依然扮演着亦父亦兄的角色。
这日子过了三四年,某次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陈伯提了一句,说这几个孩子也该到了识文断字的时候了,是不是找个教书先生来家,每天教给他们几个读书识字。金灿洋直接摆手给陈伯否了,他的意思是自己就是开报馆的,再去找那些遗老腐儒来教孩子们简直就是笑话,他要自己教,顺带把洋文也教了,让这小哥几个以后跟着宝木一起出国留学去。
金灿洋说到做到,转天下午,就让陈伯给收拾了小哥三个的行李包裹,然后喊来司机,把一大三小外带行李开车送到了报社隔壁,也就是金灿洋的住处。从那天开始,宝水宝火宝土三个就每天跟着金灿洋去报社里晃。上午有报社主笔教他们读书识字写字,下午金灿森泽教他们洋文,几年下来,这几个小家伙进步颇大。
这些事情宋宝木也是知道一些的,他跟金灿洋保持着两三个月一封信的节奏,信里提到过这些事情,而且后期的信件里偶尔也夹杂着三个小兄弟用洋文写给他的信,当时他还开心的不得了。
但这一切都在两年前突然停止了,在没有来信,发回国的信有没有回信。宋宝木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也许金灿洋事情多,顾不上给自己写信,甚至都想过是不是金灿洋给自己娶了个大嫂回来,每天围着媳妇转了。
可今天陈伯说出的故事,却让他大吃了一惊。原来早在两年前,金灿洋就失踪了!
陈伯说当时听金灿洋提过一句,说有个什么盗墓的事情和张大帅有关,他怀疑是张麻子偷盗文物。陈伯劝他说这事尽量少管,人家手里有枪,咱惹不起。金灿森口头答应了下来,可陈伯知道他这人是个倔性子,撞了南墙还得琢磨琢磨南墙为什么那么硬的一根筋脾气。只要金灿洋认准的事情,劝是劝不住的,只能多多提醒他注意安全。毕竟张麻子现在叫张大帅了,手底下十几万的带枪大兵,他金灿洋手里有啥?几个排版工?几个记者?虽然他是靠洋行发家,可真到了枪顶脑门的时候,那些外国佬肯定没有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
道理金灿洋都懂,可就是拦不住他那颗想要办事的心。终于,也到底是出事了。
一天在家吃饭的时候,金灿洋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饭也没吃饭,就匆匆出门了,说要去西港码头一趟。甚至连司机都没用,自己开车就出门了。临走的时候吩咐三个小兄弟吃晚饭尽快回报社,说晚上没准要加班。
陈伯亲手帮着小哥仨收拾好换洗衣服,又帮他们叫了黄包车,目送他们出了街口才回来,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成了永别。
金灿洋走后第三天,突然有人来给陈伯报信,说报馆起火了。
陈伯得到信之后,恨不得两肋生翅飞过去了。可他紧赶慢赶到了地方,看见的是一片冒着青烟的废墟和空地上盖着白布的二十多具尸体。宋宝水、宋宝火、宋宝土外带报馆的印刷工和主笔,一个不剩的都躺在了这里。
陈伯当时直接哭背过气去了,旁边茶水摊好心的老两口把他扶到一边,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的把他弄醒,然后偷偷告诉他,昨晚来了一群人,冲进报馆就开始乱砸,后来里面还有枪声传出来,再到最后那群人走了,报馆也就烧了起来。幸亏周围多是商铺,几乎每家都有人守夜,一群人忙着泼水灭火,才没让这条街都烧起来。可从一开始到最后,就没见报馆里的人跑出来一个,不少救火的大小伙子都说,这些人一开始就被打死在报馆里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陈伯嘴唇发抖,不断重复着这个问题,可没人能回答他。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偷偷摸摸跑到陈伯身边,轻轻的扯他袖子。陈伯回头一看,正是马光义的司机小赵。
小赵把陈伯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陈伯,马大班也出事了,他让我尽快找到你,让你赶紧躲躲。”
陈伯擦了擦眼泪“我一个黄土埋半截的人,还躲什么躲啊。马大班那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