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没接话，反是沉默了。

这态度玄妙，令杨廷和有些着急。

他脾气不如李东阳沉稳，见天子不说话，便以为天子不在意这些。说实话，以前他也是不在意的。满喇加说是大明附属国，可多少年都不来朝贡了，且大明也不希望别人来朝贡，所以他们死活与大明有何关系？

只是既然决定全面开海，往后连民船都能下海的话，大明就不得不考虑这些了。

没什么人希望有个绳子挂自己脖子上，特别是海贸之利如今已大大超出了朝臣们的预算，在大明财政收入中的比例越来越高。

“陛下不但不能答应他们，还得勒令他们退出满喇加，此乃航海百年之根基啊！”

“杨师父的话朕明白。”

正德冲张永点点头，“将东西拿来。”

“是，陛下。”

须臾功夫，张永便是端出一个盘子，正德令人将红布揭开，道：“这三样东西叫红薯，土豆，玉米。”

顿了下又道：“都是可以吃的。土豆，玉米更是能当主粮，亩产据说都有8到10石左右。”

杨廷和手一抖，饶是已贵为内阁大学士，可听了这话差点摔地上。他用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正德，咽了咽口水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世上怎可能有……”

“本来朕也不信。只是穆妃喜杂书，当年在民间时为写书时最爱去搜奇人异事。这事也是她从乡间听来的，据说是东南世家那些偷摸下海回来的人说的。还说这东西是那个西巴机尼……哦，也就是最近想要递国书的西班牙人从他们新发现的大陆上找来的物种。

我已让张永细细询问过那火者亚三。那人说，这东西在吕宋居多，这回葡萄牙人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了一些朝贡。而在吕宋，西班牙人立了法规，但凡将土豆红薯带出去的，都将受到重罚甚至被绞死。由此可见，传言有几分可信之处。”

在场都是身处高位的大官了，正德这一说，便觉十分有道理。粮食乃是万事的根基，大明若有这等东西自也藏着，免得强大了对手。

想到这里，稳重的李东阳都有些呼吸急促了，“如此说来若我们大力推广，这世上还会有人饿死么？盛世不远矣！”

“所以我们暂时也不要拒绝，但也不要答应他们。穆妃有句话朕一直深以为然：大明虽大，可每一寸土地是多余的！他们嘴里的吕宋，安南，满喇加本就是我们大明属国，若是他们没能力守着，咱们就抢回来！”

杨廷和一惊！

这是要学汉武帝么？！

这简宁也是的！明知天子好兵事，还说这等话做什么？

李东阳则显得谨慎多，不动声色地问道：“哦？穆妃娘娘竟会发出此言？难得啊！”

正德一脸得意，“那是！她的抱负可大着！她说过，只要俯下身子用心干实事，朕就会成为明君，成为千古一帝！以前朕觉得不可能，可现在想想，不说什么千古一帝，若能让百姓吃饱肚子了，将来史书上留个好名声总也是可以的吧？”

李东阳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感动，“穆妃娘娘贤德，乃是大明的福气。”

“所以啊……”

正德摇着头，已彻底飘了，“娶妻当娶贤，这话是一点没错。”

杨廷和不由自主地点头，头次发现正德说话这么顺耳。想想以前那个天子，真恨不得弄死他啊！

“所以……”

李东阳笑了起来，笑得颇为阴险，“我等就想法回避，等那西班牙人也来了，咱们来个两蚌相争？”

“是极！”

正德用力点头，“这点土豆红薯的，还不够种十亩地。能多要些总是好的。那些蛮夷真糟践东西，他们哪里会种地？听说是随便挖个坑埋了就任由生长了……啧啧，这要到了咱大明手里，我看十石起码的！”

君臣三人，哦，不，外加一个太监，凑一起看西洋镜，看得如痴如醉，好似盛世已光临般，就等着来日史书上留下自己的美名了。

看到后来，李东阳竟是眼睛都发红了。

“若有此物，若早有此物，先帝，先帝……”

正德鼻子一酸，想起自己那个累死在案牍上的老父亲，致死都没能完成他理想中的盛世便是红了眼睛，低低道：“他未完成的事我会完成的。下西洋是国策，那个大陆没人，只有一群连衣服都不穿的土著，听那火者亚三说，这群佛郎机人十分残暴，对待那些土著如对待猪猡，这样的人岂配得那样肥沃的土地？！海洋里有数不尽的财富，我们一定要走出去，不能再闭关锁国了，不然总有天这些佛郎机人就会变成海上的鞑靼人。我大明海域辽阔，死守是没用的，只有比他们强，才能守住这国家，这老祖宗留下的基业……”

一番话说得杨廷和与李东阳两个老臣红了眼。且不说这番话对不对，可陛下真有在认真思考国事，真得长大了啊！真是太不容易了！穆妃是大明的恩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