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的眼中，婉然是卑微的，怯懦的，似乎永远都不会大声说话，不会愤怒，不会，只会伤心落泪，只会隐忍缄默，只会委曲求全。不似冰凝，外表如弱柳扶风，实则刚强，刚强到连他这个最固执、最自负的大男人都要屡屡甘拜下风、举手投降的程度。因此他根本就不敢相信，徐达口中的那个女人会是婉然，相反，他更愿意相信那个女人是冰凝，因为冰凝才是那个柔中带刚，有着男儿气概的奇女子。可是皇上知道，他没有理由质疑徐达，也唯有接受婉然为了他而得香消玉陨的事实。

就像他根本想象不到娇柔的塔娜能够举得起匕首一样，他也根本想象不到婉然会像一个孤胆英雄一样成就了他的大业。如果没有婉然，他极有可能与那九大箱子的文书失之交臂，而有了那些文书的十四阿哥如虎添翼与他决一死战，到时候鹿死谁手连皇上自己都没有半点把握。

此前他一直在嘲笑十四阿哥，本该男人完成的差事，却要将女人卷进来，实在是不像个男人！现在，当他得知婉然客死他乡的真相，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他终于明白，原来他自己也是一样靠着女人的牺牲成就的眼前这一切。

不管是婉然还是冰凝，都用她们的牺牲成全了他，一个让他得到了十四阿哥的九大箱文书，最终踏踏实实地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一个让他在与年羹尧的君臣之战中得以放下所有的心理负担，最终一举肃清了威胁皇权的最大反对势力。她们姐妹不管是柔弱的还是刚强的，都在成就他丰功伟业的最关键时刻发挥了最关键的作用，他还有什么理由嘲笑十四阿哥呢？全都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

冰凝还好，凭借他手中的权力，得到了她应该得到的所有哀荣，尽管不是极尽完美，但也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而婉然呢？由于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中途出了岔子，即便他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除了寻到她的白骨迎回内地安葬之外，连她是如何惨遭不测的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婉然是为了他而献出了卿卿性命，他还会将她安葬到苏州老家的田府家族墓园吗？一定不会的。可是不安葬到那里，他还能如何？

皇上再也不敢想下去，如此说来，那个断了线索的士兵，现在他才知道那个士兵的名字叫做多果尔，也是成全他的关键人物之一，若是多果尔还活着，没有病死在张家口，他面临的该是怎样艰难的抉择？

震惊、难过、愧疚、自责……，皇上陷入了多种情绪的包围之中，分不清哪一个占据了最多的心房，于是他就像僧人入定那般，久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日光从窗子中穿过来的影子也从笔直笔直变得又斜又长。幸好皇上给徐达看了座，赐了茶，否则这两个时辰的长跪过后，他的这双腿恐怕是要养上一个来月的光景。

皇上是天性多疑之人，这一次他却是一返常态，徐达说什么他就信了什么，没有提出一个字的质疑，即便是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各种失魂落魄，他也仍是没有提半个不字，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他深信不疑。

这两个多时辰对于皇上而言，似乎只是两盏茶的功夫，然而对于屋子里的徐达还有屋子外面的高无庸来讲，简直是比两个世纪还要长。终于高无庸忍不住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没有半点声响，他生怕屋子里出现了什么异常，于是不得不乍着胆子在门口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开了口。

“启禀万岁爷，奴才给您换盏茶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