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珏从来都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纵然上了妆,盖着盖头,也不过是比那些普通女子好些,她这小师弟都没看她的脸,便来哄她,多少有打趣的意味,纳兰珏不知她是误会了,花葬骨是真的觉得师姐好看,在他眼中,师姐是独一无二的,是最美丽的女子,值得他去做任何事让她幸福,都说长姐如母,想起顾宵抱走的那个孩子,花葬骨想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不会如他这般被厌弃。
“师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落在纳兰珏的手背,她像是惊觉到了什么,想要抽手掀开盖头,可花葬骨抓得紧,那么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却小心翼翼的没有弄疼她,那一滴泪灼痛她的手背,像是错觉,盖头下的红唇轻抿,纳兰珏眨了眨眼,眨碎了眼角的水光,喉中哽咽亦是无声,重重点头,菱形水晶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琴箫和鸣,凤于九天,迷离变幻,挽剑如龙,筝音笛曲,浓墨重彩,更有书画大家将这一幕幕记录下来,下笔如神,看呆了一众人,没有铜锣炮竹,顾宵说那些俗物会惊扰了新娘,随他迎亲的都是几大世家的嫡系子弟,各有所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说精绝天下都是谦虚了。
“不错,总算没丢人。”
一叶孤帆和巫徒一脸挑剔的看着御马而来的顾宵,视线落到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稍见缓和,巫徒看着一脸审视的一叶孤帆,想着自己空了一半的乾坤借,只觉得心肝肉都疼。
顾宵亲身前往避世已久的几大世家,以重礼相邀,才有今日这架势,可那些重礼都是从他的乾坤借里出去的,一叶孤帆倚长欺幼,美名曰,替他破财免灾!
娘之!谁要他帮那个忙啊!
”师兄,你看那是不是小师弟?”
按照规矩,新娘子不能自己走出来,需要有兄弟将她背下山,送进花轿,这才算是出了门的。花葬骨背着纳兰珏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多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看着不远处的迎亲仪仗,花葬骨笑自己贪心,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师姐的幸福更重要!
“师姐,进了轿子,你就不再是纳兰珏,而我也不再是你的小师弟,修真界的一切都与你再无关系。”
“师姐,让那孩子做你的养子,随顾姓,单名一个谦,望他如君子谦谦,傲立于世,不染浊尘……”
“师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幸福啊……”
口口声声,都是为她,字字句句,都是不舍,盖头下早已泪花妆容,纳兰珏被送进轿子里的时候,她再也没抓住花藏骨的手,珠帘落下,隔了这余生的牵挂。
这一世繁华也好,落寞也罢,再无人让他牵挂。
天公作美,七月飘雪,纷纷扬扬,融进花葬骨的白发,薛槐站在他身边,头顶一层落雪,迎亲仪仗剑行渐远,千台数的嫁妆,花葬骨把墨帝的收藏几乎全添进了纳兰珏的嫁妆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要这一天铭刻于荒记,万古赞扬!
“你说,这算不算是共白首了?”
花葬骨回头看薛槐,笑容僵硬,湖兰色眼眸一片润泽,薛槐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花葬骨朝瑶华映阙走去,如今的他连一声挽留都没资格了吗?
离别前夕,琼山之中,有一竹林小筑,瑶华映阙在此小住几日,期间一叶孤帆和巫徒防火防盗防薛槐,三人斗得如火如荼,花葬骨和瑶华映阙在竹林小筑里,煮茶论道。
“你要和他回北阳?”
瑶华映阙端茶不饮,任由热气氤氲了眉眼,花葬骨坐在对面,手中把玩一个九连环,清脆玉色里渗透进丝丝血色,几日前,这还是某个小宗门的不传秘宝,他一时兴起,想借来玩玩,却被伤了手腕,薛槐一把大火,五百七十一人,连同老幼妇孺全数烧成灰烬,将这九连环送与他做了玩物。
“为何不回?他爱我入骨,癫狂难戒,我要什么他都会寻来送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几日前,因这个伤口,一门五百七十一人命丧他手,师尊还担心什么呢?”
花葬骨说着卷起衣袖,手腕上指甲大小的伤已经愈合结疤,瑶华映阙看他良久,只听咔嚓一声,茶杯被他捏碎,茶水溅了一身,花葬骨一愣,把九连环收回乾坤戒,重新斟了一杯茶递过去,眸光悠远,似是在回忆什么。
“混沌初开,天道初成,他是被天道眷顾的人,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修习术法,弹琴写字都是他教我的,后来游历九州,看过悲苦残生,我才发现,这世间所有的不幸都与他无缘,天道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而我是个变数,天道本不容我,是因为他宠我护我,将我捧如珍宝,天道才挣只眼闭只眼,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将那些不幸悉数给了我。”
指尖轻点虚空,一幅幅一幕幕的记忆犹新画卷,快速略过,瑶华映阙看看得入迷,花葬骨继续道。
“我恨天道,但我更恨他,天道那么在意他,那我就让他亲手毁了天道,如我一般,尝尽世间苦难。”
“那你也不用……”
“嘘,师尊,我爱他入骨,这是锉骨扬灰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可天道不容我,余下的时间,我想多看看他。”
瑶华映阙说了一半,花葬骨以食指抵在唇边,低低倾诉,如痴如醉,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相辅相成,爱得入骨,才会恨得刻骨。
“葬骨,该回去了。”
薛槐的背影出现在小路上,他从竹林里走出来,瑶华映阙一惊,他都没有察觉到,这人来了多久。花葬骨看着薛槐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住笑起身跟了上去,瑶华映阙半晌无言,他的小徒弟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
“东风不解愁,不如陪我醉一场。”
危城拎着两坛酒从天而降,像是和薛槐约好,前后脚赶着进来,瑶华映阙白他一眼,手背红肿的一片已经消了,抬头看月朗风清,怕是这安稳也快到头了。
云海重重,花葬骨靠在薛槐的怀里,困眼朦胧,自从极天关回来,他总是犯困,睡的时间也越发的长了。
”困了就睡吧,等你醒了我们也该到了。”
薛槐一只手覆在花葬骨的眼睛,接连几日的奔波都没有好好休息,想起那个无缘于世的孩子,薛槐更是心疼花葬骨,他与夙兰宸达成协议,暂时共用一个身躯,黑夜白昼交替出现,灭人满门薛槐自认没有泯灭人性,做不出来,却不能否认他确实动了嗜杀的念头。
夜风微凉,红衣鲜艳,娇美容颜勾人魂魄,于黑夜中缓缓走来,路过江南,月光盈盈,江面沉浮,立于江畔,若是艳鬼,不知有多少人为这一眼入黄泉,红唇轻绽,靡靡歌声,婉转曲调,简直毛骨悚然。
淅河顾氏,红烛高堂,宾客喧嚣,佳偶终成,这歌声从江南一直到淅河,未曾间断,却似无人听闻一般,从宁静v走进喧嚣,再入沉寂,九幽阁清冷,勾魂人红衣妖娆,一曲勾魂摄魄转眼勾了数百生魂,等了许久,未见少年身影,循来路归去,歌声渐消,却闻夜莺悲啼,泣这一场无血的杀戮。
“二哥,你睡了吗?”
花知君裹着被子站在花葬影门前,轻轻叩门,幽州气候虽不似九幽阁那样稳定,却也是冷暖合宜,花知君小时候被冻坏了身体,故而一直惧寒,花葬影开门就看见一个大粽子杵在门口,不由失笑。
“进来吧。”
“谢谢二哥!”
花知君眼睛一亮,生怕花葬影反悔一样,抬脚就往屋里蹿,结果绊在门槛上,直接滚进了屋,摔得七荤八素,花葬影关门转身,伸手去扶,却被花知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二哥,答应我,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要信他,若不然,便无人可以救他了……”
花知君说着说着手一松,头一歪,花葬影一惊,刚想叫人就听到沉稳的呼吸声,只能无奈摇头,把花知君抱到床上,熟悉眉眼却不相似,花知君不是花葬骨,他们一点都不像。
三十三天,麟瑶高坐首位,玉阶台,寒御座,只他一人,清冷如故。
“你可知他身上多少因果,算计他,麟瑶,你当真以为天道会护着你吗!”
怒斥犹在,只是不见气急败坏的人,麟瑶觉得有些冷,明臣受伤至今未醒,未雨绸缪再不会有人出来,指责他,训斥他,倾天怕也是对他失望了吧,以手掩面,麟瑶闭眼,清泪落下一刻,时间被定格。
白袍如水流淌在玉阶上,步步无声,冰冷的眸承载天地万物,却不愿错过玉阶之上,寒御座上那孩子的一滴清泪,完美的手指接过那滴泪,送与唇舌,微涩却是甘甜。
“陪在吾身边,让你寂寞了吗?”
温热嘴唇亲吻额头,麟瑶如梦初醒,倒进一个温热怀抱,思绪还未清醒,倦意来袭,沉沉入梦,梦一场浮光掠影,梦一场风花雪月,梦你所愿的一切。
待梦醒了,你便是吾的!
天道动荡,星辰变幻,薛槐似有所感,望眼天边,沉沉暮色,困倦来袭,他的时间结束了。
“天道,你敢伤他,我便学那盘古,将这天地劈成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