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濯,今春才满十六岁,还是个带着稚气的少年郎。他出身于贫民之家,原本也并不叫崔濯这样的雅驯名字,而是按排行唤作崔九。因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实在难以养活,崔家父母便琢磨着卖掉几个;反正全留下必是全家一起饿死,若是卖了,说不定各有各的造化。于是崔九因为练武根骨奇佳,被来自赤帝城的武师买去做了徒弟,跟了自家子侄的辈分排到水字旁,改名崔濯,自此便与家中断了联络。
后来崔濯十四岁时,师父因故去世。师母和师父的几个儿子怕他谋算家产,便将其赶出门外。好在崔濯的功夫不错,跟着镖行走镖,倒也能赚一口饭吃,总不至于饿死街头。走了两年后觑着商机,便利用攒下的人脉,和一些自幼熏陶出来的本事,当起了掮客。
所谓掮客,原本是指替人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的人。但崔濯做的活儿和普通的掮客不同,他不替人介绍买卖,他自己干。
但凡主顾有想要的东西,从古董字画到名刀快马,从王府珍藏的玉玺到江湖豪客的秘籍,只要不杀人放火抢劫,只要客人出的起价钱,崔濯就能给他弄来。虽然做这行的时间并不算长,他却已经攒下了不菲的一笔钱财。这笔钱崔濯十分珍惜,在他看来这不是简单的一笔钱,而是自己的未来。
他想进“太学”。
东极碧落,西至昆仑,北到天烬冰原,南绝赤河之畔,五帝划界而治,统御天下万民。然而五帝城中,唯有“术师”,是凌驾于众生的存在。寻常的武者与术师相比,就仿佛井底的青蛙仰望雄鹰,而后者拥有前者永远不能企及也无法想象的广袤天地。崔濯自幼根骨极佳,又追随来自赤帝城的名师,习得一身好武艺。但是他清楚,如果不能进入术师的世界、成为一位“术师”,那么就不算真正的强大。
“太学”,则是术师们最好的学校。
因为年纪小,镖行的汉子们照顾崔濯,让他若是骑马累了,就坐在运镖的牛车上休息。崔濯倒着坐在前行的牛车上,背靠着一个榆木的宝箱。老牛吭哧吭哧地走,牛车吱吱呀呀地前行,崔濯嘴角叼着一根野草,双手枕在脑后,视线里仍是那辆古怪的马车。
从云州到朝歌,辗转足有两千里,镖行一众负重甚累,因此行走不快,需要半月方能到达。镖局上路已经三天了,三天来行车打尖住店,崔濯竟从未见过那马车里的人露面。那车中之人似乎是等他们全都进店了才下车,又在他们启程前上车。崔濯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神秘,三天来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有几人,又是男是女。虽说传说中的术师们好像都甚少在人前行走但是这样会不会太过于欲盖弥彰了些
对方越是遮掩,崔濯的好奇心便越是旺盛。这三日来他的心里就像有只小老鼠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地想偷油吃。而那“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崔濯问过老赵,老赵也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只道这客人是云州祝府委托的,定金便是两枚金铢,说钱不是问题,只要把人安全送到朝歌城,祝家钱庄自会付清尾款。
云州祝府
崔濯不由被这个名头小小震撼了一把,竟然是来自祝家的客人
“只是单纯随行而已,又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震撼归震撼,崔濯还没忘记自己套话的目的,故意道,“倒像是躲着仇家的样子。”
“两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仇家”老赵嘿然一笑,不以为然。
“小姑娘”崔濯竖起了耳朵。
“对啊,”老赵道,竖起两根手指头,“和小崔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俩。”
小姑娘术师崔濯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虽然因为术师的稀少和修炼的特殊性,平常市面上根本没有与术法相关的书籍,也从来没有人给他讲解过术法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但是想来化灵塑魂也是很高等的术法,如果是和自己一个年级的少女,据崔濯所知,太学招生就只招十五以上的女子和十六以上的男子。理由是年纪太幼则神魂不稳,贸然修习术法大多不但无益,反而可能有害。这就意味着大多数术师都是从十五六岁才开始正式修行,能制造出自如行动的傀儡,怎么可能是小姑娘呢
他的想法从常人的角度来看显然是非常合理的,但是如果真有一位能够修行术法的前辈在此,就无疑要大大地嘲笑崔濯一番了。须知自古以来,术法修得大成者不知凡几,十有八九都是驻颜有术,便是活了几甲子的老叟,也有貌若孩童的。更不提那驾车傀儡本来就不是只有自己制作才能够使用。要知道术师之间的交易,有一项专门就是出售傀儡人偶。
这边厢崔濯陷入了沉思,那方老赵却显然会错了意。他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又回头看看那精致厚重的马车,自以为懂了少年的心思,挤眉弄眼地道:“可惜那两位小娘子都戴了帷帽,实在是看不清容颜啊不过话说回来,云州祝府的人,啧啧,小崔你还是死心吧。”
当天的谈话以崔濯的解释老赵的大笑告终,整个车队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崔濯眼看着那青布帘子晃啊晃,看着那傀儡车夫藏在斗笠阴影下的妖异面孔,觉得如果自己再不一探究竟,就要被那只小老鼠挠死了。如今他可以确信在赵副镖头不,在所有的镖师眼里那只傀儡都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车夫,不但没有怪异之处,反而驾车的手艺很是受人认可。崔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牛车上望了望四周,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晚应该会在平川镇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