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人长着个白净圆脸,穿着云纹暗红的绸袄。一看就是祥和之人。据老夫人介绍说,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娶皇后,就是请她梳的头, 来头挺大。所以太后特地派了她来。
她拿着象牙梳, 一边梳着元瑾未绾的头发,一边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 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 此生共富贵。”梳好之后,还说, “小姐耳垂生得好, 一看就是个有福气之人。嫁了靖王殿下, 日后的必定是福寿双全。”
元瑾从铜镜中,看到自己比往日更加娇艳明媚的脸,一时恍惚。
来帮忙的姜氏先给了她封红,笑着道:“承了您的吉言,劳烦嬷嬷,您先去歇息吧,一会儿等着吃席就是了。”嬷嬷亦没有推辞,收下了封红被丫头带着出去了。
崔氏却看着女儿上妆的面容,一时间情绪万千涌上心头。半晌后才开口:“一转眼的,你竟就要嫁人了,”说着顿了顿,感慨起来,“娘还记得你生下来就瘦小,丁点大的时候还不肯喝奶。娘那时候急得整夜睡不着,后来经人提点,掺了羊奶和蜂蜜来喂你,你才肯喝。你从小一直到三岁都不离我一步,离了就会哭。”崔氏自己都眼红了,“可怜见你嫁人了,不知道要多久见不着娘。”
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是早早离了自己的老子娘的,一听崔氏说这话,都红了眼。
元瑾自小是独立惯了的。再者她嫁了又不是不回来,见崔氏伤心,正欲安慰崔氏几句,崔氏却画风一转:“我又想着你不会女红,不会厨事,光会读那些劳什子没用的书……便为你操心不已,怕人家靖王殿下嫌弃了你。我怎的就生了个手这么笨的姑娘,连个鞋样都画不来!我想着好歹多留半年,总将该教你的都教了,再嫁也不迟。谁知道竟然这样快……”
崔氏说着更是伤心了。
丫头们又噗嗤笑了,姜氏道:“四弟妹不要担心,元瑾陪嫁了二十多个丫头婆子呢,女红精通的不在少数,用不着她动手。再者元瑾以后便是靖王妃了,这些事总有人替她办的。”
崔氏却不认同地道:“做给自己丈夫的,哪能让旁人动手。”又叮嘱元瑾,“你嫁的不是旁人,而是靖王殿下。故一定要记得更加的恭敬侍奉,他以后便是你的天,庇护你周全。不可惹怒了他。你若惹了他的厌弃,娘便是再心疼你,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一开始时知道元瑾和靖王殿下的事,崔氏还是高兴的。但过得久了,她又想到这夫家如此显赫,女儿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连个能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她又怕了起来。
崔氏现在隐隐有些后悔,她是想女儿嫁得好。但她又觉得,嫁个家境殷实的新科进士,或者四五品官的嫡子便够了。一下就来个身份这么吓人,女儿岂不是凡事只能忍让。便是嫁给裴子清,若是有事,老夫人或者国公爷还能帮一句嘴呢。但是靖王殿下呢,谁人敢说。
靖王殿下的身份,在他们这些山西人眼中尤为不同。他是山西的保护神,是个传说中才有的传奇人物。是绝对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人。如今这样的人,娶了她女儿……
崔氏还是两腿发软。
元瑾只能笑笑说:“娘,我都记得了。”她能理解崔氏这种,越临头了,反而越害怕的心情。
不一会儿,老夫人、薛老太太等都过来跟她说了话,无一例外叮嘱她虽是高嫁,但这嫁得太高,婚后便更要谨慎,小心伺候靖王殿下。唯独姜氏不同,笑着同她说:“三婶母倒觉得,你亦不必拘束。殿下既不顾身份之别娶了你。那便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太过拘束,反倒失了趣。”
元瑾却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让她做卑微恭敬之态,她也做不出来,便这样吧。
到了午宴的时候,众人皆先去吃饭了。元瑾由几个丫头守着,不敢多吃,只能吃几口芝麻花生的汤圆。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这时候站到了门口。
他静静地斜倚着门框,看着元瑾吃了会儿汤圆。
“您吃三个就够了,不能再多吃了。”紫苏见她已经吃了三个,要将她的碗端走。
元瑾却还正饿得紧,她自起后就水米未沾了。央道:“好紫苏,我再多吃两个,两个就是了。”
紫苏笑道:“不可坏了规矩。”还是端走了汤圆。
元瑾就微微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为一口吃的,这样求过人!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低笑,她抬头一看,蓝色右衽长袍,比女子还要秀美精致的脸,他正看着她,不是闻玉是谁。
闻玉却对紫苏道:“你先退下吧,这里由我看着就是。”
紫苏犹豫了下,将桌上炕几上都看过了,没有别的吃食,才带着丫头退出去了。
闻玉才走过来,元瑾则有些不满道:“作甚的来笑话你姐姐了。”
闻玉却不作言语,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掐金填漆的盒子出来,他将它打开了,原是是个精巧的四格攒盒,分开放了牛肉干、枣泥云片糕、芝麻酥饼和窝丝糖。
“知道姐姐吃不着东西,才给你拿来。”闻玉说着,元瑾已经面露欣喜,从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她先吃了个大概,也没多吃。笑着将盒子还了他:“不枉姐姐平日疼你。”又问,“你怎的不吃饭来看我?”
“我还不饿。”他随口道,看着她一身正红色绣麒麟纹的吉服,称得她肤如雪,眼若盈春。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不知道为何,虽然明知这是计策,姐姐与靖王不会发生什么,但他心里还有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姐姐若是嫁了过去,那一切就不受他们的控制了一般。
“虽然说过许多次,但还是想跟姐姐说。一切都要以你的周全为先,不可为了我,做些以身犯险的事。”薛闻玉叮嘱道,“靖王那里势必是龙潭虎穴,姐姐不要掉以轻心。”
元瑾只是随口道了声知道,很多时候,不以身犯险是不可能得到回报的。
薛闻玉见她不在意,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有个闪失,我会杀光这些人,然后自杀。”
元瑾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吓,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眉眼之间很是平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你当自己还小呢,说什么傻话。”
薛闻玉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辩解。
元瑾则不想跟他谈论靖王的事,她看到多宝格上的围棋,又想到等待漫长,就道:“还要等到黄昏才会走,不如你陪我下两盘棋吧。”
薛闻玉应好,元瑾便拿了棋盘摆开。依旧是她执白子,他执黑子。元瑾一边走棋一边说:“闻玉,政局如棋局,万般变数,你猜不透也摸不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动布局、出击。否则,只会被别人当做弱羊吞噬。”
她说的时候,已经用白子,堵死了他的生门。
“这局你输了。”她微笑着说。
过了晌午,已近黄昏。
虽然天还未黑,但怕来不及,定国公府早早地开始点起了灯笼。
宾客流水一样的进。毕竟是靖王殿下娶亲,各路人马都来凑热闹,想看看未来靖王妃的风姿,接了请帖的便没有不来的。因此人声鼎沸实在是热闹极了。
越是近黄昏,众人就越翘首以盼靖王殿下的到来。许多人都聚集到了影壁来。
这时候,定国公府的外面整齐划一地跑来一列jūn_duì。领头的人骑着骏马,他吁了一声跳下马后,将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
众人便以为是靖王殿下来了,一阵喧哗。
薛让早便在门口等候,一看来人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穿着件暗红色的素纹长袍,眉目清冷。却是魏永侯爷顾珩。
薛让一向跟他关系好,就笑道:“侯爷今儿是怎的,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来喝喜酒?”他打趣他,“我可要先说清楚,每个人都要随份子钱,不能你一个带他们这么多个。”
“你就别贫了。”顾珩走上台阶,“殿下马上就要来迎亲了,你这府上的防卫怕是不够。“他伸手一挥,身后的jūn_duì便涌入了定国公府内,薛让数来恐怕有三百人。原来顾珩是来先给殿下布置护卫的。
靖王殿下身边一向危机四伏,更何况是这样迎来送往的场合。所以薛让也没说什么,搭着顾珩的肩:“来来侯爷,进我府喝杯喜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