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术后第一次清醒,连魏哲峰都没有预料到地早。
魏哲峰刚做完例行检查,要起身时忽然被徐忠拉住了衣角。
他眼睛里泛着水光,似乎没有什么焦点,瞳孔却透黑发亮,一动不动地,像在等一个答案。
魏哲峰眼眶一热,低声说,“案子已经结了,跟你没有关系。”
徐忠抓得更加用力,眼里闪动着一点亮光。
魏哲峰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说,“成哥算不上是烈虎的人,只有那一次,是因为奶奶而迫不得已。”
徐忠嘴角动了动,眼睛一眨,再次沉沉睡过去。
他刚刚经历几乎致命的重伤,又不得已接受这样的手术,身体的疲惫感很重,加上魏哲峰有意安排他多休息几天,竟然连续昏睡了三天。
三年来,徐忠第一次感知到一个跟烈虎无关却如此清晰的梦境。
从一次次站在授勋台上拿到红色的功勋章,到初入雪鹰时立下的誓言承诺;从十八岁考入军校时满足地接过绿军装,到年少时一个关于军营的梦想……
他身为jūn_rén的过往像在倒带,又或者说,当他终于从笼罩了三年的噩梦中挣脱出来,所有关于jūn_rén的信仰重新燃烧起来。
从前的生活是生死一线,哪怕孤立无援,或者是意识崩溃的刑讯体验,徐忠都永远都立在这种永恒信仰的顶峰,以世间少有的洒脱和无畏看着这一切。
誓死保卫一个国家,拼命保护一群人,可以输可以死,但从不可以真正的绝望。
信仰如同黑暗中永远亮着的一盏灯,又或者说,信仰本身就是体内的无尽力量。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他也的确没有败过。后来真正打败他的,是信仰本身对自我能力的怀疑。
一场爆炸,雪鹰伤亡惨重,似乎是一个意外,却因为那些沉重的责任感从内部击垮了他。
他从前以为自己担得住队友的信任,扛得住这份信仰。可如果真的是他亲手在这条路上害死了身后的兄弟呢?如果真的是他的判断错了呢?
保家卫国的信念不曾动摇,只是在矛盾中再也找不到自己在这份神圣国防事业中的价值。
这三年间,他常常在拷问自己,究竟还配不配穿回那身军装?
窗外似乎已经放晴,阳光照在他的指尖,暖洋洋的。
真相在更深的诋毁后被揭开,原来错的那环本不在他身上,他依然担得住战友的信任,也仍扛得起护一方安宁的责任。
有轻快的鸟鸣在耳边逐渐清晰,最后一点阴暗的画面也被慢慢点亮。
“忠哥?”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指尖稍微一动,手立马被握住了。
“忠哥?”
那声音在耳边忽近忽远,徐忠却很清楚地知道声音的主人。
宋以岚屏住呼吸,耐心地等着他积攒力气,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睛还有些水汽,却用一种近乎直白的目光望着宋以岚,灼热而坦荡。
宋以岚感觉他心态上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什么话想迫不及待地说给她听,于是俯下身,耳朵凑到他跟前,耐心地听着。
“以岚。”纯粹是气息在发声,她却听出一点庄重的感觉,“我跟你说过,我是好人,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没骗你……”
宋以岚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心里酸疼得要命。
她想起那个清晨,徐忠第一次主动回应她的感情;想起自己问徐忠杀过人放过火吗,他的答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我是好人”;更想起了,那时候说这话的他,眼里深深的自我封闭。
“我一直信你。”她虽不能知道任务具体的细节,却亲眼见到了生死一线的含义,那是他当初一句“好人”背后真实承载的可能性。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啊,带着不灭的信仰,完整而强大,铁骨铮铮且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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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一个鹿爷的案子对何氏来说已是天大的丑闻,加上买通举报涉及军方,已经不是常规公关能解决的问题。何修国视公司利益如命,又一直比较欣赏大儿子,风口浪尖上便有了牺牲何子杨平息舆论的打算。
何子杨知道父亲的行事风格,明白自己的事情败露必然会成为何氏的牺牲品,于是连夜逃跑,警方全网通缉半个月毫无消息。
宋以岚虽然一直在关注案子的进展,但在徐忠面前从来不提。
案子了结、何子杨被捕,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她只想陪着徐忠护理恢复,把这一页尽快翻过去,开始他们新的生活。
徐忠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提交的证据已经足够推倒先前的举报,他不再过问外面的事,仅有的精力都放在养伤上。
术后的恢复期对徐忠来说并不好过。他身上的伤才刚有起色,再加上手术的创口,零零落落的疼,算不上多么剧烈,然而漫长无尽。
他晚上休息得不好,常常是睡睡醒醒,有时候半夜疼得厉害,又怕吵醒宋以岚让她担心,就静静地看着走廊上的灯光,规划他们未来的日子。
徐忠有意识让自己保持心情愉悦,也完全配合地在接受魏哲峰的治疗。
魏哲峰认识徐忠以来,不管是从前在基地做队医,还是任务出事后调转军总院做了他的主治医生,前前后后也快十年的时间,头一回见徐忠把他的话一字不差地执行。
徐忠身体底子好,又有宋以岚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大缩短了整个恢复期。
魏哲峰例行检查时越来越轻松,开始有了打趣的心情。
“以前我就在想,徐队长恋爱以后会是什么样的。”魏哲峰忍不住笑,“现在也算见识到了。雪鹰乃至全军区最不怕死的人都开始惜命了,以前我的话是过耳风,现在是军令状,一副不怕自己受罪就怕嫂子心疼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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