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是故乡明(1)
不算愉快的交谈在沉默中结束,李兰珍已经去了别的房间,徐忠皱着眉头撑在沙发的扶手上,半低着头喘气。
胸口的绞痛忽然而至,他只能生生忍着,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愿被宋以岚看出这些,宁愿在冰冷的房间里再待上一会儿,缓一缓再出去见她。
“不介意的话,能聊聊么?”宋以峰坐在他旁边,很快意识到他的异样。“你怎么样?”
徐忠缓慢地睁开眼,苍白的嘴唇颤了一下,“没事……你说吧,我正好也非常好奇。”
宋以峰又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的确有渐渐缓和的趋势,才稍微放心。
宋以峰穿着一身很休闲的衣服,说起家里的事时脸上又挂着几分无奈的忧郁,和宋以岚比起来,整个人毫无攻击性。
“或许,我们局内人难以避免主观的情绪,你多听一个人叙述的版本,也许才会更接近真相。”
宋以峰笑了笑,重新把茶焖上,思考着故事应该从何说起。
“以岚应该已经跟你说过。我家里所有的变故都是从父亲的意外去世开始的。”宋以峰目光放远了,苦闷地摇了摇头,“父亲在的时候最宠以岚,他对我要求很高,却对以岚有求必应。母亲在这方面恰好相反,她相信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于是把所有的疼爱放在我身上,还对父亲的做法非常不满。”
“父亲是为补贴家用才偶尔跟船干活,那些年我家经济条件好转,船上的工作又有危险性,原本父亲打算不再跟船了。那天他答应给以岚要买最喜欢的粉色自行车,才最后一次上了船,结果遭遇风浪,船舶失事没能再回来。”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走了,家里的经济来源没了,原本应该全家人一起共渡难关。母亲……却选择把父亲出事的原因全扣在以岚头上。在她眼里,如果不是为了那辆自行车,父亲就不会再上船。”
徐忠一愣,他原本以为李兰珍只是重男轻女过于偏激,却没料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所以她打骂以岚,还要求她辍学打工补贴家用?”徐忠把故事衔接了上去。
突然失去父亲对于年幼的宋以岚来说已经足够残忍,她却还要面对母亲无端地打骂指责,甚至于在母亲潜移默化的重复中绝望地给自己背上害死父亲的罪名。
“嗯。以岚开始只是反抗,趁母亲不注意就偷跑回学校。直到后来被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教室里拉出来,强制办了辍学手续。”宋以峰停顿了一下,想起故事中的自己,摇着头叹了口气。
“也怪我,当年只知道躲在母亲后面,却不敢站出来保护妹妹。”宋以峰给他和徐忠分别倒了一杯茶水,沸腾不久的水在冰冷的气温中不断地冒出白烟。“很多时候,我很佩服以岚。她那时候还那么小,就已经有勇气拒绝母亲为她安排好的人生,毅然选择离开这个令她痛苦的家。”
当年的家事一幕一幕在徐忠眼前展开,原来现如今这样尴尬僵化的母女关系里面,有母亲的落后无理,有女儿的任性冲动,还有哥哥的视而不见。
“她从来都不是会向命运屈服的女人,更不是阿姨口中那些,把这辈子寄托在婚姻身上的女人。”徐忠想起宋以岚眼里的光,自信大方又坦荡,直冲进他的心底。
“你和她,有太多气质都相似,又在很多方面互补。”宋以峰收起情绪笑了笑,看得出说的话发自内心。“只要你好好待她,你们会很幸福。”
徐忠向李兰珍讨要祝福的时候,宋以峰就站在旁边,徐忠说的那些话也全都听的很清晰。
徐忠没有避闪他的目光,看得出宋以峰在以哥哥的身份等他的承诺,“你放心,我会的。”
他们回到医院的时候接近傍晚,徐忠的体温已经很高了,持续的发热带来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一起包围了徐忠。
宋以岚没心思再去责怪徐忠,她一手扶着他,一手去开病房的门把手。
强烈的担心让她的注意力范围非常有限,直到徐忠顺利地躺回床上,听到他低哑地喊了一句“谭老”,宋以岚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怎么回事,又搞成这样?”谭宗南看出徐忠的疲态,意识到他这时候来并不是个好时机。
“刚去见了李兰珍。”宋以岚挑了些重点,替徐忠答道。
她看得出徐忠的心事,恐怕这一趟又获得了一些新的线索,他急着汇报给谭宗南。
“我出去买饭,不干扰你们。”宋以岚大方地提出暂时离开,留给徐忠和谭宗南单独的时间。“身体是你的,你心里要有数。要谈的事速战速决,医生马上就会过来,必要的挂水不许拒绝,之后好好睡一会。”
徐忠正想着如何说服宋以岚,没料到她竟然看出他的想法主动提出了方案。他点了点头,看着宋以岚离开病房。
“小宋很聪明,知道拦不住你,给了个折中的最优方案。”谭宗南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他看着徐忠和宋以岚的互动,竟然有些感慨。
在这个物质被看的很重的世界里,还有这样相爱的两个人仅仅被彼此相互吸引,简单又迷人。
“我们听她的,速战速决。”病房里的暖气开的很足,吹得徐忠倦意更浓。他不愿躺在床上,花了一些力气撑起自己,直直地坐着。
谭宗南从档案袋里抽出几份文件,一一递给徐忠,“目前没有把鹿爷和烈虎连起来的直接证据,只能先按照的普通的军火案子处理。技术部门的鉴定已经出来了,确定是g18c,上面很重视这个案子,无论他跟烈虎什么关系,都跑不了。”
徐忠看着文件上的鉴定结果和来自中央批复,长长呼了口气。
“当年的任务卷宗里的确有关于g18c的记录,我已经查到了,只是还缺少锁定鹿爷和这把g18c的关键。”谭宗南理解徐忠对这件事的心情,所以尽可能地把所有进展都带来说给他听。“不过这才刚刚开始,调查由我亲自跟进,不会有问题,你别太逼自己了。”
徐忠点点头,烈虎的势力不容小觑,他有心理准备,这个案子不会太顺利。
“人质这边没有正面见过鹿爷,得到的信息不多,只有一条听起来很特殊。”徐忠换了口气,把文件还给谭宗南,“人质听到他属下的电话,提到一个细节,鹿爷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开车。我现在怀疑,鹿爷有脚伤,或是某种程度的残疾。”
“确实。他们这种人,刀口舔血都过来了,不能开车必然是因为某些客观缺陷,我会留意的。”谭宗南默默记下。
徐忠没有再说话,而是忽然低下了头,听得出沉重的喘息声里极力掩饰过的痕迹。
谭宗南想起当初意气风发的徐忠,心里的难过和苦涩蔓延开来。“躺下吧,有消息我会再告诉你的。”
医生正好在这时候推门进来,基础的检查了一遍以后,给徐忠开了药水挂上点滴。
“说点高兴的吧,你想要的手续办下来了,等小宋签字就可以进入政审。”谭宗南取出一套盖过章的同意书和各式的申请表,递给徐忠,“我看得出,你想给她一个身份,让她拿到一些知情权。我也会尽力,在不违背原则和不涉密的情况下,帮你多批一点。”
徐忠看着手里的《婚姻申请登记表》,终于轻松地笑了笑。
徐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睡得昏昏沉沉,久违地没有梦到两年前的战场。
身上的无力感消退了不少,他撑着坐了起来,看见宋以岚正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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