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珩走后,便同岚姑去寻帷帽。
后晌家令寺果然带来数名东宫拔尖的裁缝绣娘,量了衣裳,又请伽罗选了布料花样,问伽罗喜好的款式。这绣娘都是千挑万选,应变机敏,粗略瞧过伽罗平常穿的衣裳,按着她的性情喜好简单画出图样,与岚姑商量过后,定下样式,说五六日后便能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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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清晨,伽罗穿了简素衣裳,头戴帷帽,在岚姑的陪同下前往昭文殿。
昭文殿内,谢珩已下朝归来。
他今日换了身松墨色长衫,头上乌金冠束发,剑眉星目,背挺腰直,玄色腰带间坠了玉佩,信步而来,俨然富贵公子模样。只是修长的手指握了漆黑铁扇,加之眉目冷清,天然威仪。
战青与四名侍卫也换了寻常装束,侍立在侧。
一行六人出了昭文殿,也不用东宫仪仗,各骑骏马,直奔鸾台寺。
鸾台寺位于京郊,背靠群山,毗邻洛水,地势极佳。出了宣化门径直往西,后晌终抵山下,洛水蜿蜒流过郊野,一座九洞拱桥凌水耸立,可供车马通行。过了拱桥再走两里,便是鸾台寺的山门殿。因端拱帝做的佛事庄重,鸾台寺借机翻修山门殿,红漆彩绘,雕梁画栋,金刚力士面貌雄伟,怒目而立,令人肃然。
因佛事才过,皇家禁卫军尚未全数撤离,寻常百姓暂不敢踏足,故寺里颇空静。
谢珩并未清场,翻身下马,召来知事僧,问方丈在何处。
那位知事僧并不认得他,只双掌合十,道:“方丈今晨有事外出,明晚才能回来。檀越若有要事,小僧可托人传讯给方丈。”
“不必。”谢珩摆手,只叫他准备六间客舍。
那知事僧遂引了战青过去。
谢珩在山门殿外站了片刻,侧头向伽罗道:“去大雄宝殿看看?”
伽罗颔首应是,心中却甚不解——按说谢珩事务繁忙,来之前该派人探过情形,或是留下方丈在寺中等候,或是改日前来,怎会扑个空?而看他的神情,他似半点也不在意,只将铁扇收入袖中,慢慢在寺里踱步。
拾级而上,绕过数重殿宇,高耸的松柏之下香雾缭绕,寺中僧人缁衣往来,面目平和。
大雄宝殿之外,半人高的铜炉内香火正盛,殿前空地上,左右站着十数名仆妇侍女。
伽罗稍觉诧异,看向殿内,庄严佛堂中有两人跪在佛像前,正虔诚进香。那女子盘发在脑后,满身绫罗,发间装饰赤金红宝石,想必身份贵重,而那男子……伽罗只瞧了一眼,便认出那背影,竟是姚谦。
那么,他身旁的女人,自然是徐相的千金徐兰珠了。
打量未毕,殿内两人礼佛罢,由身旁嬷嬷奉上香火钱,便出了宝殿。
徐兰珠微提裙角去跨门槛,姚谦便迅速伸手扶住她,无微不至。
伽罗别开目光,看向徐兰珠。
她从前住在侯府时,因徐、傅两家交好,也曾见过徐兰珠几次。而今偶遇,那位美貌依旧,更添风情,纵是身处佛寺,眼角眉梢依旧情意绵绵,不时瞥向姚谦,笑容甜蜜,意甚关切,显然对这位新婚的夫君十分爱恋——
伽罗不得不承认,单就相貌而言,姚谦不止在淮南,在京城里也算拔尖的。
这般容貌加上体贴性情,能俘获女儿家芳心,实在不难。
两人低头私语,旁边陪伴他二人的知事僧应是方丈的弟子,认出谢珩,便合十行礼。
随即,姚谦抬头,看到谢珩时面露意外,匆匆携徐兰珠过来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真巧。”谢珩神情冷肃,瞧向姚谦,“户部事务繁忙,不必去衙署吗?”
姚谦显然是仗着左相的威势,未经告假就来了鸾台寺,被谢珩提及,自知理亏,汗颜跪地道:“殿下恕罪。微臣本已去了衙署,因内子要来寺中进香,故陪同前来。待回城后,必当赶往衙署,不敢耽误公务。”
谢珩看姚谦不顺眼,“哦”了声,踱步往侧旁,打量炉中香火。
他原本跟伽罗同行,姚谦向他跪地行礼,待他一走,姚谦便是只朝伽罗跪着。
两人在淮南相处数年,于对方身姿气度都格外熟悉。伽罗纵然戴着帷帽,却也只能隐约遮住面容,旁人或许辨认不出,姚谦又哪会看不出来?他抬头回话,看清戴着帷帽陪在谢珩身侧的是伽罗,当即面露震惊之色,旋即尴尬,脸色涨红,愕然瞧着伽罗。
伽罗颇不自在,想要踱步走开,手臂却忽然被谢珩握住。
她诧异瞧过去,就见谢珩冷然瞧着姚谦,沉目不语。
这刹那间的动作毫不掩饰,姚谦瞧向他握着伽罗的手,霎时明白了谢珩这举动的意思,脸色更加难看——淮南春光下,娇美的小姑娘虽身份尊贵,看向他时,却总带几分崇拜与仰慕。他初入相府,也曾心存愧疚犹豫,那回邺州偶遇,甚至生出懊悔,想着该设法弥补。
谁知两月不见,她竟然会站到谢珩身边?
而他,居然以这样的姿态,跪在她跟前。
这算是什么?
姚谦双手在袖中握紧,心底不知是愤怒还是屈辱,血液几乎都涌上头顶。
片刻后,就听头顶谢珩道:“左相为国劳碌,夙兴夜寐,堪为臣子楷模。谁知他的贤婿竟会擅离职守?可真是——有负左相苦心。”
说罢,拂袖而去。
姚谦跪地垂首,看到那一袭裙角跟随谢珩经过身边,而后没半分驻留,轻飘飘的走开。
他将拳头握得死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起身时,对上徐兰珠安慰的眼神。
“不必担心。”徐兰珠挽着他的手臂走远,压低声音安慰道:“无关紧要的小事,逞口舌之快而已,他不能拿你怎样。瞧你这般紧张,难道他还能因此问罪?”见姚谦只是含糊应着,到底没压住心中疑惑,“方才那位……”
姚谦眉心一跳,“什么?”
“太子身后那位姑娘。”徐兰珠回首,透过掩映的树木,看到香火缭绕的殿内,那戴了帷帽的女郎正跪在蒲团上进香,便半含打趣的笑道:“你跟她……我感觉得出来。难道她就是……你负了的那个姑娘?”
“胡说,别听那些恶意中伤的话。”姚谦笑得有些尴尬,提醒她当心脚下台阶。
徐兰珠却只一笑,“就算是也无妨。你已娶了我,是我徐家的人,从此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