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怎么和你二嫂说话的!”谢彦一声低吼,谢燕婉噤了声,她这是替哥哥打抱不平。凭什么哥哥成婚时一切都格外唐突,娶进门的嫂嫂嫁妆就那么几箱,别说良田宅院了,铺子都没一间。
昨日秦蓁嫁进门时是什么样,她可看的清清楚楚,大到黄花梨雕花大床,小如子孙桶,一应俱全。整整十八担,从门口抬进葳蕤院都花了好些时候。如此气派的嫁妆,尤是她这般的奉国侯府嫡女都眼红,更别说看热闹的那些人。一个个语气羡慕的说道,奉国侯府二公子是有福了。
自家亲哥哥占着嫡子的位置,如今却样样不如庶出的谢梓安。娘亲可以看在爹爹的面子上忍过去,她忍不下去,于是对着秦蓁发难。
“小妹有所不知,我这红包里放的是八十八两八钱八分银子,为的是讨个好彩头。”秦蓁并不恼怒,微笑着解释道。“给红包在南边又叫势利,本意就是吉利,意不在钱的多少。我听闻圣上给皇子们的新年红包,包的是九十九两九钱九分,咱们家是大户不假,可也不能越过皇家不是?我就选了个吉利数字。”
一番话说的有依有据,又搬出圣上来。谢燕婉就是再长了十个胆子,也不能说圣上的不是,吃了哑巴亏,默默收下红包,不再吭声。
谢梓安用手抚嘴,直到二人回到葳蕤院才放下,哈哈大笑,“陶陶果然是个宝贝,我可有些时日不见谢燕婉如此神情。”
秦蓁不理他,翻了个白眼,径直坐下,沏了壶热茶,独自喝起来。谢燕婉的招数从小到大就那么一个,直挺挺的发难,小时候是她不懂个中圆滑,只知回觉她。现在她已长大,在武国公府中大大小小的算计滚过,这点还不够看。别的不说,单说傻大姐宋思颖都懂一招借刀杀人,可见谢燕婉被保护的真的不错,只会发发小姐脾气。
“你莫喝太多茶,等会还需喝药,省点肚子。”谢梓安从她手中夺过茶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药?”秦蓁不解,“我身体并未不适。”
“这药不是为你治病而配。”谢梓安拍拍手让白术端了碗汤药进来,热气腾腾的散发着微苦的气息。“只是让子女缘晚些到。”
秦蓁听得懵懂,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谢梓安把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肚子。“你年纪尚小,身子骨都还没张开,子女不急于一时。先调理好了,长大点再想不迟。”他亲眼见着秦蓁的耳朵一点点染红,“又或者说陶陶等不及了?那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得多吃点苦.......”
“我没、没那个意思!”秦蓁端起药汤一饮而尽,把谢梓安的调笑尽收眼底。放狗屁的温润如玉!都是假的,明明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浪荡公子。
不过他能想着自己的身体,秦蓁心头一暖。娘亲之所以落下病根就是生姐姐所致,加上她年幼在竹县见过许多妇人难产而亡,对产子一事发憷的很。
“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相濡以沫携手共进一辈子。”谢梓安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紧紧的从后面抱住秦蓁,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我对你没有秘密,也不会有所隐瞒,你想知道的我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秦蓁摆弄着他的手指,想了想,轻声问了句“我知你与太太关系不佳,可为谈及老爷时总直呼其名?”苏氏是正妻与庶子势同水火还能说得通,可谢梓安对谢彦的态度实在迷的很。
“这还需从我姨娘,也就是我的亡母文秀说起。”身后的谢梓安眼神悲伤,空洞的望着前方。“打我有记忆起,姨娘就和我住在一间破院子里。有时候我都在想丞相府里怎会有如此破烂的地方,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每每下雨时,我们就用锅碗瓢盆接着,一滴一滴的看着它落下。不瞒你说,还真不如下人的屋子。”
“爹爹他就这么看着?”虽说秦蓁明白谢彦年轻时靠着镇国公府发家,对苏氏疼爱有加,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会忍心见他这样被揉搓。
“谢彦来看过我们mǔ_zǐ几次,可每次看过后是更大的灾难。无缘无故的洗澡水变得冰冷,或是饭菜都是馊的,再不济衣服里藏针什么的。都是点小手段,不伤及性命但也不好过。久而久之谢彦就不来了。”谢梓安平静的说着小时候的遭遇。
秦蓁眼中含泪,相比之下她在武国公府的憋屈真算不上什么,起码吃穿用度方面武国公府从不缺她。“然后呢?我听闻姨娘时娘亲主动纳的,为何这么容不下你们?”
“小时的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太这般厌恶我。我只当自己身份卑微,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不过是到世间受苦来的,忍忍就能过去。”谢梓安将头靠在秦蓁背上,语调平静似说着别人的故事。“年纪愈大,太太就愈发记恨我。下人们都是精怪的,只主母不喜只管往死里欺负就行了。姨娘本就身体不佳,又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没好个透彻。一拖拖了七八年,终于不行了。”
秦蓁觉着背部微微发凉,似有湿意传来。“姨娘总和我说,谢彦有他的苦衷,叫我不要恨他。可姨娘缠绵病榻时他在哪儿?他还在苏氏的塌上!”谢梓安激动起来,“姨娘病了也没药吃,大夫一月才来一次,眼见着就不行了。我第一次走出院子,跪在谢彦面前求他救救姨娘,但苏氏一句话,就让他甩手不理。等他来看时,姨娘已病若游丝。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出手帮帮姨娘,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离世。”
“姨娘最后的时刻,把我赶了出去,同他单独说了些话。我好奇爬在门口偷听,才知原来我和姨娘所承受的一切都来自他的自私!”谢梓安手臂缩紧,勒的秦蓁发疼,不过此时她已顾不上这些。
“我姨娘原是谢家的童养媳,比谢彦大上两岁,文秀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秦蓁听闻不禁大惊,坊间的说法是苏氏婚后久久没有生育,为给谢家开枝散叶才主动纳的妾,若谢梓安说的是真的,那文秀便是正妻,而他应是真正的嫡子才是。
“很震惊?我当时也是你这幅表情。原来我认为的身份卑微,嫡庶有别都是笑话,他谢梓锦今日拥有的一切本就是我的!”
“谢彦既已成亲又怎么会同镇国公府二小姐婚配?这被发现可是大罪!”秦蓁转过身来回抱住满面怒容的谢梓安,在他耳边轻问道。
“谢彦虽及第,但只是榜眼,一二名的差异看起来不过一步之遥,但实际上却是千差万别。”谢梓安握住秦蓁的手,“那时你爹爹是状元,又娶得武国公府的大小姐,风光无两。而谢彦呢,谋了个不高的官阶,又没家底打点,不上不下卡在那尴尬的很。偏偏他野心大的很,不甘屈于人下,从想着一飞冲天的捷径。撞得墙多了,倒真让他摸出一条路来。”
“是苏氏?”
“不错,谢彦长得一副好皮囊。”秦蓁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哪怕现在谢彦依旧风度翩翩,“苏氏对他一见倾心,两人不久后成婚,他的仕途在镇国公府的打点下一步步平坦。为防止乡下亲人找来泄了底,他一直谎称自己过得并不好,说等着生活好一点了再把文秀接来京城。”
“直到谢彦的老母离世,乡下再无文秀栖身的地方,她上京来找谢彦才知,原来心上人早就另娶他人。她想着离开,可谢彦怕她走漏风声,给她买了间院子安置下来。也许是旧情未了,亦或是换换口味?”谢梓安轻蔑一笑“文秀怀孕了。”
“谢彦与苏氏成婚两年有余却无所出,这个孩子他不想失去。回去同苏氏摊了牌,要把文秀纳进门。苏氏起初不依,但无子是事实,没有把血脉流落在外的道理。于是乎文秀和尚在肚子里我一同进了府。”谢梓安如孩童般依靠在秦蓁身上,低声问“陶陶你不觉着好笑么,原本的妻变成了妾,嫡子成了庶子。我那些年还真以为谢彦有苦衷,所以不能来看我们,这样的我更好笑啊。”
秦蓁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摸摸他的鬓角“都过去了,谁没个天真烂漫的时候?”
“不,后来我才知我出生比谢梓锦要早上几天,不过为了他嫡长子的名头,我生生变成了弟弟。”秦蓁手指收紧,谢梓安承受的比她想象的更多。“原本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是我才对,可我八岁前从未吃过一顿饱饭,喝过一口暖汤。没有爹爹陪伴,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我记得的只有姨娘不断的咳嗦声和下人们的冷对白眼,以及谢梓锦一句一句的孽种。”
“梓安,”秦蓁张嘴,囫囵的喊出他的名字,仿佛这样能让他好受一点。
“好在姨娘弥留之际,求谢彦送我去学堂识识字。不然我是真的这辈子都没法翻身。”他收好情绪,又恢复淡淡微笑的样子“陶陶,这府本就应该是我的,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要为姨娘报仇,我要让谢彦后悔!这样面目可怕,心中充满仇恨的我,你愿意接受么?”
秦蓁没说话,只紧紧的抱着她,向他说着自己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谢的往事~后面还会有一些会慢慢的说~
小天使们多留言多点点作者收藏么么哒
☆、家宅
两人相拥无言, 片刻的安静环绕, 内心却弥漫着苦涩。怪不得初遇他时,初春里穿的是半旧不新的薄衣, 双手被冻的紫红。秦蓁握住他的手,如今这双手白皙且骨节分明,若不是仔细摸来,定不会知道它原先的模样。
谢梓安见她眼里泛红,知她心中所想。嘴角弯弯的拥着她, 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似在说都过去了不必担心。
“咳咳,二少爷二少奶奶。”门外一穿着褐色滚金边棉服的妇人不请自来倚着门边,轻轻敲打两下,打断二人的温存。“虽是新婚,但为着身体着想还是收敛点。”妇人甩了甩帕子笑着说道。
“小姐,我拦不住,她带着人就这么进来了。”果儿在一旁委屈巴巴的, 她才进府不久人都不熟悉。刚刚见这妇人带着一干小丫鬟进来,想上前阻拦却发现周遭的人都习以为常,并不帮着挡一手,是以一群人就这么大喇喇的进来了。
秦蓁从谢梓安身上起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端坐在桌边。“嬷嬷是什么人?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那家主母来着的,好大的气派。”她眼神一挑,盯着门边的妇人。
“二少奶奶真真是折煞我了, 我不过是一个奴才,受太太器重,才让小丫鬟喊一声张嬷嬷。”张嬷嬷仍是笑的灿烂,见秦蓁既无行礼的意思,也无半点恭敬之语。“二少奶奶这丫鬟看着年幼,不识人往后还得多学学眼力见。”
“哦?我记着葳蕤院可是关着门的,嬷嬷一声不吭的进来似有不妥啊。”秦蓁屈指敲打桌面,黄花梨的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听着张嬷嬷心中打颤。“婆婆是个心善的,待丫鬟婆子的都好的不得了,我在武国公府时也是有所耳闻的。”
秦蓁笑出深深的酒窝,起身走到张嬷嬷身边。“如今一见当真如此,张嬷嬷怕不是仗着恩宠,不知自己的身份了?”语调陡然抬高,“在葳蕤院里见着一院主母,你就是这幅德行?婆婆心软仁慈,念旧情不愿动手,我可帮她□□□□。相公,您在大理寺任职应是知道的家仆对主人不敬该当何罪?”
见秦蓁把话语软软的抛过来,谢梓安轻咳一声“大理寺前段日子理了一个案子,说是婆子弑主,被判了剜刑,也不重就是把肉一片片剜下来。”他摸摸下巴“张嬷嬷这样的情况不同,最多就是仗责三十大板,受点皮肉苦。若是娘求情说不定还能轻一些,不过怎么着十大板子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