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托盘的手必须伸直,手肘和手腕皆不能弯曲。双膝跪地立得笔直,背又要挺拔。稍有不合格,嬷嬷的竹板就敲在屁股上。
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哪哪都疼,不比宋贤的家法轻松。面前又是嬷嬷严肃的眼神,在身体压力和精神压力下,最先绷不住的是娇滴滴的宋芳语。她从小到大,都被宋坚捧在手心里,从未受过苦。跪了不过两刻钟,就泪眼婆娑的张口说自己不应煽风点火,挑拨了姐妹感情。
嬷嬷嗯了一声,将茶具拿下,丢了本女诫给她,罚抄一百遍。宋思颖见宋芳语这么容易就能不再罚端,也想认个错,可瞥见陈婉音端的一丝不苟,又细想自己何错之有?便和陈婉音杠上,默默端好托盘。
接下来秦蓁和宋芳姝认下错来,说的都是自己没看好姐妹,嬷嬷也知错不在她俩,丢了本女诫就算完事。
倒是宋思颖和陈婉音两人卯上劲,端的托盘手发抖,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流下,混着不甘的泪水一滴滴落地。两人谁也不服谁,嬷嬷也不急,又放了两壶热茶在托盘上。
这样一来,两人纷纷败下阵来,宋思颖先支撑不住,将一套茶具摔在地上。听不出是喜是怒“我不应对长辈不敬,对不起婉音姑奶奶。”眼中蓄起的泪夺眶而出,拿起女诫往外跑,一头钻进等候多时的沈氏怀里,被沈氏带回了东院。
陈婉音像是个狼狈的胜利者,眼泪和汗水糊成一团,把额前的发丝凝住。她从容的放下托盘“我是长辈不应出言不逊,我错了。”说罢拿了女诫,给嬷嬷行了礼,退了出去,门外是闻讯而来的陈氏。
宋芳姝和宋芳语被各自的娘亲领回去,出门时都伏在娘亲的肩上痛哭。
秦蓁看得入神,眼中是不可忽视的羡慕,在门外等她的是秋诗,不知为何她心中充满失落。这比她明明无错还要受罚更让人难受,眼睛有些酸涩。身旁的嬷嬷递来一方手帕,她接过道了声谢。
“姑娘,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上人。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秦蓁微愣,又对嬷嬷灿然一笑“多谢嬷嬷。”
嬷嬷只是笑笑,秦蓁行礼告辞。拉着秋诗欢欢乐乐的回了汀兰水榭,已无刚才沮丧模样。
不管嬷嬷的法子治不治标,起码表面上武国公府是一片和美。学规矩时也老实挺多,一个多月下来,各个都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宋贤很是满意,留着教养嬷嬷一同过年,被嬷嬷婉拒说是宫中还有琐事,不好多停留。既然如此宋贤也不好强留,给嬷嬷备了些金银宝物送回了宫中。
有了宋昭儿这个活宝在,今年这个年过的很是热闹。日子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宋昭儿仍在桌上侃侃而谈,说这些年她看过的大好河山,只不过身旁多了个许繁,哪怕听不见,也微笑的看着宋昭儿说个不停。
宋芳苓还是老样子,能有和宋昊在一起的时间就忘却了别人,宋芳姝和宋芳语吃的开心,不知想到什么,宋芳语嗤嗤的笑出声,引得宋思佳侧目。她和秦蓁一样正听的认真,被宋芳语打断有些不悦,但想着之前受罚的事,撇撇嘴忍了下来,又转过身去,就当没发生过。
秦蓁觉得时光真是神奇,有时觉得它过得太快,来不及准备就偷偷溜走。有时又似乎从不曾远去,就如今天这般,温暖的氛围如当年一样让她痴迷。
真好,娘亲爹爹你们都见着了吧,蓁儿过得很好。她抬头窗外是繁星点点,爹爹娘亲就是其中的一颗,一直看着她。她笑的酒窝深陷,眉眼中似有星光。
“蓁儿,你还发呆,大伙都去放烟花了。你去晚了就什么都见不着了。”宋思颖用手弹了她脑门,扯着她去了后花园。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今年宫中的烟花还是如此灿烂,倒映在眸中亮若白昼。
“快许愿,快许愿!”耳边是宋思颖的催促。
秦蓁双手合十,放在心口“愿家人平安顺遂,万事胜意。”又怕心中的念想太过小声,趁着烟花爆竹声,她大声喊出来“愿家人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大家都是喜气洋洋,脸上难得挂的都是笑脸。秦蓁真想把这一瞬间留下,若是天天都是开心惬意,没有小心翼翼,没有满腹算计那该多好啊。
*
大年初二,武国公府迎来的不止嫁人多时的宋芳菲,还有归义侯府的少爷陈明睿。
宋芳菲这几年变化颇大,要不是秦蓁笃定那就是芳菲姨妈没错,宋昭儿险些不敢认。
她记忆中的宋芳菲是眼睛长在头顶的高傲女子,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面前这个笑的和煦的女子真的是宋芳菲?
宋芳菲似察觉到宋昭儿的疑惑,挽住她手腕“昭儿妹妹,四年不见我这个姐姐,都不认识了?”
“不...不是,芳菲你变化太大了,轻易不敢相认。”宋昭儿还处于震惊中。
宋芳菲只觉着好笑,捂嘴偷笑“人哪有不变的,我现在是两个孩儿的娘亲,日子还是要踏踏实实过才是,以往那些惺惺作态的习惯早就抹去了。倒是你,我俩年岁相近,我孩儿都会喊声娘亲,你还是云英未嫁,要不是娘亲和我说你年后成亲,我定要好好和你说道一番。”
宋昭儿被她说的羞涩,眼神不住的瞥向许繁,又被许繁灿烂的笑颜弄得满脸通红。宋芳菲摇摇头,她这个妹妹可算长大了。
简单的寒暄后,宋芳菲去了闲亦苑,她与母亲好些时日不见了。
正厅留下陈明睿这一个外客,他穿的庄重,拍拍手,小厮递来一个锦盒,“这次出痘能从鬼门关回来,全靠了四哥四嫂一家。我今日带了些薄礼料表心意。”他打开里面是三朵天山雪莲。“我知四哥四嫂不喜俗物,就央了父亲拿来这三株天山雪莲。此物还是前朝圣上赐予我府,当世已不多见。还望四哥四嫂笑纳。”恭恭敬敬的托着盒子,递给了四房夫妇。
四房哪有不要之理,这好东西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陈明睿见四房收下很是开心,又让小厮递上个锦盒,里面是用上好绸缎一个个扎好的荷包。
“还有这些,是我给家里小辈准备的,一些金瓜子,就当讨个好彩头了。”他一个个分发,分到秦蓁手上时,特意往下压了压,眼神凝视了一会儿。
秦蓁用手颠了颠,这分量不似金瓜子,陈家爷爷卖什么关子呢?她回看了他一眼,陈明睿已经发到别人,两人眼神并无交集。
东西发完,陈明睿对众人弯腰行礼,带着小厮去了世禧堂与宋贤商讨嫁妆细节。
秦蓁拿着荷包左看右看,与他人无异。带着疑惑她回到汀兰水榭,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是张纸条和一块金子。
仔细一看,原是用金子雕的榛子,音同她的名字,秦蓁越看越喜欢。她见陈家爷爷刚刚那般正经,还以为他转了性,现在一看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陈家爷爷,可爱的紧。
秦蓁把玩金榛子许久,这物件做的小巧精致,榛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就连叶子上的露珠都没落下,可见陈家爷爷是用了心的。
她打开纸条,一眼扫过,马上合实,谨慎的看了四周,秋诗果儿还在准备午饭。再小心翼翼的打开字条,上书“元宵灯会青桥一聚,要事相告,不见不散。”她反复翻看,确定并无其余遗漏,她将字条揉作一团,丢在火盆里,看着字条变作一团白灰,吹散在风中。
陈家爷爷有何要事要与自己商讨?秦蓁想不通。她与陈明睿说好的,有人在时权当不熟,可今日他这么明目张胆的递纸条给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况约在青桥,那可是在府外。虽说元宵佳节是一年里难得可以出府参加灯会的日子,但青桥离灯会还有段距离,寻常人没事不会过去。约在那里,意欲为何?秦蓁百思不得其解。
*
这边宋芳菲去到闲亦苑,小李氏等候多时,见女儿来了很是激动。她有三个女儿,只有小女儿还嫁在京城里,逢年过节能看上一眼。
“娘亲,您为何不去正厅,约我在此见面?”
小李氏叹气“还不是你爹又弄出丑事,我哪好意思去正厅和你说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