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秋声一上
秋天的长安是其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时刻。
沿着朱雀大街两侧枫树的叶子由绿慢慢转黄又由黄慢慢转红。最后那耀眼的红色陡然一跳于边缘间再添一层薄薄的鎏金。整个城市登时就变得金碧辉煌就像被罩在云霞里般如梦似幻。
每年这个时刻也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刻。经历了春的艰辛夏的劳碌人们终于盼到了收获的季节。看见田间的树上的还有店铺里的营生一件件都变成沉甸甸的铜白花花的银亮闪闪的金还有暖融融的丝帛紧绷了大半年的神经迅地放松了下来。长喘一口气换上最体面的衣服带上最漂亮的峨冠该出门登山的去登山该串巷访友的去访友。该兑现春天时诺言的则请了媒人提着岭南来的冰糖蜜饯吴越来的薄纱轻罗还有西域碎叶城来的白璧一双登上泰山老大人家的门去好言求娶其女。
那有女儿初长成的人家却恨不能买一个海商用的放大镜在手把求亲者的相貌品行前程学问以及家中祖孙三代查一个遍。稍有不合意则拎起扫把连媒人带礼物一并扫将出去。至于自家女儿的哭泣哀求寻死觅活全然装作听不见。反正长安人的女儿不愁嫁新昌里的客栈中每年都有大把大把外地来的赶考书生可以像莲菜一样任凭挑选。运气好捞中一个未来的进士老爷则蓬荜生辉黑门转眼变朱门了。注1
那求亲被拒的男子也不必沮丧。回头到东市上走一遭斗一会儿赛几场狗转眼就可以忘却一切烦恼。若是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因为斗赛狗的本领被皇亲国戚看上说不定就可以一飞冲天。这可是比读书考进士还方便的捷径只要把家主伺候舒坦了随便放一任出来就是上下流油的肥差。再走过从前伤心之所则昂而行连目光都不曾做片刻停留。
每年秋天都有类似的一曲曲悲歌、欢歌被传唱。歌中之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徒留怅惘。歌外的人却看得津津有味把酒浅酌且买一醉。从这个秋天唱到那个秋天从贞观唱到天宝唱曲的人和听曲子的人走马灯般换了一波又一波旧曲子腻了谱写新调旧词厌了换填新词曲中的故事却始终未做多大改变。
小侯爷王洵歪在胜业坊古寺巷的锦华楼上的一个临街雅间里闭着眼睛听今年的新曲。锦华楼的头牌白荇芷嗓音柔婉琴师小萍儿的指法轻灵但王小侯爷的心思却集中于右手指间的一缕柔腻之上。注2
轻拢满捻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从好朋友宇文至处学来的新指法被他挥得淋漓尽致。很快白荇芷的嗓子里便无法唱出完整调子了。悄悄看了王洵一眼她垂下修长的颈子舌头突然从口中吐出在已经探入抹中的手背上迅一舔。还在闭着眼睛享受的王洵就像被烫了般猛然把手缩了回去。身子瞬间挺得笔直将面前矮几碰得歪了歪各色果脯洒了满地。
“哈哈哈哈”琴师小萍儿忍不住站起身来用手不停捶打墙壁。“小侯爷您真有意思明明只有针尖大的胆子却非要学人家窃玉偷香”
“去你懂什么”王洵被笑得脸上烫捡起一个梅子向小萍儿砸去。“我是怕自己练武之人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弄痛了你家”
说到一半又被旁边白荇芷眼睛里的微笑逼得心虚。把头扭开梗着脖颈补充道“练武之人练武之人你懂么自己觉得没用多大力气有时候一不小心连个石头都能捏成粉”
话音未落白荇芷立刻垂下头向自家抹下瞅了瞅然后低声出一声惊叫捧着口蹲了下去。
“真的给捏坏了”王洵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再跟琴师小萍儿斗嘴转过身去一把将白荇芷抱在怀里。目光顺着敞开的口还没等往下查探白荇芷已经笑吟吟地抬起头来婉转送上两片红唇。
“你这坏妮子.”王洵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被白荇芷给骗了低下头去恶狠狠张开大口。屋子里立刻传来一阵春天的呢喃早已司空见惯了的琴师小萍儿摇摇头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旁跪坐下去信手拂动琴弦。
轻拢满捻抹复挑。
王洵王明允是锦华楼的贵客这座楼台有近半姐妹要靠着王明允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关照过活。既然白姐姐和自己早晚要把身子给了人还不如就便宜了王明允。至少他的家世相貌在锦华楼的客人中数一数二并且为人又非常有担当。虽然他的胆子小了些还时不时露出几分年少青涩。
一曲尚未终了相拥着的两个人已经将身体分开。眼睛里分明充满了对彼此的眷恋目光却渐渐恢复了明澈。
“白姐姐白姐姐”王洵搔搔脑袋脸色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白荇芷的嘴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每次都能品出不同的滋味。但关键时刻却无法更进一步。或者被白荇芷主动推开或者因为琴师小萍儿在侧而自己意兴阑珊。
白荇芷早晚要破身不给自己也得给别人这一点王洵很清楚。小萍儿的命运就是给小姐和姑爷擦汗暖床侍寝这点王洵心里也很清楚。但是多一个人在侧他就像被监视了般兴趣迅退散下去。
今天又是个浅尝则止的结果。
白荇芷眼睛里分明写上了一丝幽怨却将细长白皙的手指伸过来慢慢按住他的嘴唇“不要说我知道.”
“如果姐姐愿意待过了重阳我就可以给姐姐赎身。”王洵的心脏立刻一痛坐直身体信誓旦旦地保证。
白荇芷眼睛登时一亮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朵雨后初绽的夏荷。但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她很快就又把头垂了下去出低低的一声轻叹。
“姐姐舍不得楼里的其他姐妹么”王洵被叹息声弄得懵懵懂懂搔了搔脑袋继续问道。
白荇芷轻轻摇头想说些什么又犹豫着仿佛无法鼓起勇气。
倒是琴师小萍儿在旁边看着着急。“呛郎”一声四弦一划如裂帛“这种风月之地有什么好留恋的。白姐姐怕是吃不准你将来会如何待她。是直接抬回你崇仁坊的大宅里去么还是另做安排”
“当然当然”王洵的额头上渐渐冒出几滴汗珠木讷地重复了几句很是心虚地补充道:“你们两个也清楚我家云姨是什么个脾气。我托人在呜珂巷新购了套宅院不比崇仁坊那边的宅院小多少”
“二郎别听那妮子胡说”白荇芷笑着打断信手捡起一粒梅子塞进王洵的嘴巴。“青萍种在池塘里早一日采晚一日采还不是由着二郎拿主意么我一个女人家哪来的那么多挑拣只是楼中几个新来的姐妹曲子还唱不成句子。二郎且容我再逍遥一年将她们好了放心撒了手从那往后曲子便只唱给二郎一个人听”
“姐姐这是.”王洵炙热的心头被浇了一瓢冷水楞了一下笑容看起来有些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