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两辈子的恩怨,宋嘉宁毫无睡意,只在双儿进来叫她起床时,装模作样闭上了眼睛。
洗漱更衣,宋嘉宁先去母亲那儿接弟弟,林氏听女儿要去颐和轩取书,没有多想。
这个晌午,宋嘉宁好歹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郭骁根本没睡,一直在书房坐着。听宋嘉宁姐弟来了,他捡起食谱,从书房走了出来,去厅堂见姐弟俩。
“大哥!”茂哥儿颠颠地朝兄长跑去。
郭骁抱起弟弟,同朝他行礼的继妹点点头,然后坐到主位上,暂且没提食谱的事,只叫丫鬟们上糕点。香喷喷的山药枣泥糕,茂哥儿坐在兄长怀里连续吃了几块儿,宋嘉宁虽然嘴馋,但她唯独不馋郭骁送的吃食,只端着茶慢慢品。
等茂哥儿吃够了,宋嘉宁笑着对郭骁道:“大哥非要等我开口,该不会真想贪了我的食谱吧?”
郭骁摸摸茂哥儿脑袋,唇角微扬。曾经他以为继妹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眼中,但经过陡坡上的意外跌倒,已经领教过继妹几乎毫无瑕疵的掩饰本事后,郭骁再不敢轻信继妹的任何话。这丫头,纯的时候纯,复杂起来,他都看不透。
“我有话与四姑娘商量,你带茂哥儿去院子里玩。”郭骁放下弟弟,吩咐双儿。
双儿看向自家主子。
宋嘉宁扫眼敞开的厅堂门板,知道郭骁要说那幅画,便点点头,笑道:“就在这边玩,别往远处去。”到底还是得防着郭骁。
双儿笑着哄茂哥儿随她出去。她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往常大姑娘未出嫁时,世子也会单独与大姑娘说话,因此并不觉得现在世子与四姑娘独处有何不妥。
双儿出去后,阿顺也退到了廊檐下,只有茂哥儿稚气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来。
宋嘉宁扭头,疑惑地问郭骁:“大哥有事?”
郭骁看她一眼,将食谱放到她那边的桌子上,平静道:“你自己看。”
宋嘉宁茫然地眨眨眼睛,捡起食谱,秀秀气气地先翻开第一页,娴静的姿态仿佛在自己闺房看书。郭骁目光锁定她脸,见她居然一行一行地真在看食谱前面的序,他食指扣了两下膝盖,终于提醒道:“书里夹着东西。”
宋嘉宁大惊,快速翻了起来,很快就翻出了那幅画。看清了,宋嘉宁呆呆地张开嘴儿,半晌才歪过脑袋,不解地问郭骁:“大哥,这画上的女子,怎么跟我有点像?那行诗是什么意思?”
单纯的像一个尚未在男女情.事上开窍的小姑娘。
郭骁半信半疑,盯着她道:“书生最喜以诗画传情,梁绍明着送你食谱,其实是想送他亲手作的画。至于那句诗,他是说,因为你这朵冰面芙蓉开得太好,他才无心读书,出门寻芳。”
宋嘉宁没想到郭骁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眼中的意外倒正符合了一个姑娘得知自己被男人以诗诉情的惊讶。惊讶过后,宋嘉宁小脸一沉,登时将食谱摔到桌子上,气呼呼地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书里藏着这个,不然绝不会收!”
郭骁还是不信她真的不知情,但他已能肯定,继妹确实对梁绍无意。
这样就够了。
捡起飘落地面的画像,郭骁塞回书中,起身道:“他心术不正,若是个外人,我定会逐他出府,为你做主。可他是祖母娘家唯一的嫡系侄孙,这事又牵扯你的清誉,安安,我只能保证他不会再打扰你,等他春闱结束,我会想办法调他离京,且今生都无缘京官。”
这也正是宋嘉宁想要的,梁绍渴望平步青云,今生却只能在地方为官,对于梁绍这等野心勃勃的官员,郁郁不得志简直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多谢大哥。”宋嘉宁低头,心中五味杂陈。
郭骁看着她白嫩莹润的脸颊,攥攥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低声道:“我是你大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宋嘉宁不知该作何感想,就在此时,茂哥儿跑回来了,嫌院子里没很么好玩的。宋嘉宁趁机告辞,郭骁无法挽留,拿着食谱与她一道出去了,同行一段,宋嘉宁姐弟回了临云堂,郭骁拐个方向,去找梁绍。
梁绍正卧床看书,得知郭骁来了,他立即放下书,一跃而起,迅速穿好鞋,刚要起来,瞥见门口跨进来一道高大身影,但梁绍最先看见的,却是男人手中他无比熟悉的那本食谱。短短的一瞬,梁绍全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僵硬地坐在床边,无法反应。
这本食谱,怎么到了郭骁手中?
“退下。”郭骁走到梁绍面前,冷声道。
他气势慑人,梁绍的小厮慌不迭闪了出去。
梁绍手心全是汗,还没想到转圜的借口,郭骁先动了,他取出食谱中的画像,然后非常随意地将食谱丢到梁绍怀里,声音比国公府湖面凝结的冰层还冷:“春闱将近,表弟最好闭门读书,若再叫我听说表弟有闲情去花园漫步……”
“世子放心,我糊涂了一次,绝不敢再糊涂第二次。”梁绍白着脸起身,低头弯腰,仆人般朝郭骁行了一个大礼:“只求世子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切莫告知姑祖母,若叫姑祖母失望动气,我纵是百死也难恕罪过。”
郭骁嗤了一声,不屑听这种冠冕堂皇之语,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梁绍腿一软,跌坐了下去,浑身全是冷汗。懊恼悔恨害怕忌惮种种情绪飞快掠过心头,良久之后,梁绍的视线缓缓落到了那本跌落在地的食谱之上。几个月的谋划毁于一旦,梁绍大怒,捡起食谱就要撕毁,半边书脊已经分开,梁绍忽的心中一动。
她的画像……
想到宋嘉宁那张妩媚动人的绝色脸庞,梁绍竟还是不舍,翻开书页,想收好画像,然而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床边附近都找过了,也没找到那幅画。梁绍不解,仔细回想,这才记起,是郭骁带走了他的画。
郭骁,是料到他会私自收藏吗?
梁绍苦笑,不愧是国公府的世子,果然心细如发。
颐和轩,幽静沉寂的书房,郭骁站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取出了藏在袖中的那幅画。画上的女子,眉似新月,杏眼灵动,娇娇俏俏地站在那儿,含笑望过来,见画如见人。惟妙惟肖,郭骁不得不承认,梁绍这个道貌岸然的书生,在舞文弄墨上,还真有些本事。
取了剪刀,郭骁将梁绍为她写的两句诗裁了下去,只留画像。诗句丢进书桌旁的小竹篓,画……
郭骁抬眼,然后走到书架前,从顶层取下一本兵书,盯着画像继续看了足足一刻钟,男人终于将画像放进书页,夹好,再把厚重的兵书放回原处。
郭骁与梁绍说了什么,宋嘉宁一无所知,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再也没有撞见过梁绍,据六儿所说,梁绍这次是真的埋头苦读了,连太夫人那儿都轻易不去。宋嘉宁既解恨,又隐隐担心,前世她老老实实地给郭骁当禁.脔,从未领教过郭骁处事的手段,现在看来,郭骁做什么都跟他的人一样,又冷又狠啊。
万一哪日郭骁不想当大哥了……
宋嘉宁打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
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后,京城又迎来了一次除夕,照旧是络绎不绝地往来应酬,酒席接着酒席,满桌都是大鱼大肉。卫国公府众人忙碌地赴席时,梁绍一个人闭门不出,二月初九,便开始了他的春闱第一场。
太夫人替侄孙捏了一把汗,宋嘉宁心如止水,知道梁绍能考中进士。
然而三月底春闱发榜,才气过人的梁绍,居然落第了!
宋嘉宁震惊极了,惊后高兴地多吃了一碗饭,落第更好,叫他连地方知县都当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