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每一个人的脸,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匹对得上他们的官职。
右相薛岱老成了一把人干,他的儿子薛赏都已经两鬓花白。比右相还老的左相赵光早死了,他的宝贝孙子赵朔一身戎装,竟立于武将之首。跟在我身边的小太监许长安那时已然变成一个嘴上没毛的中年胖子,胖得指节臃肿,连倒一盏酒都要洒出三分。
而那个将剑拍给我的人,狗胆包天,竟然敢那样看着朕,讥诮冷漠,好像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好像他含着天大的委屈,好像他不该死,好像朕不配当这个皇帝。他把剑拍给朕,要试试朕敢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了他。
这个人是谁呢,我竟然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梦中我似乎畏惧长久地直视他的眼睛,以至我忘了他的面相。
我正辗转反侧、苦思冥想间,忽见许长安那尚且纤瘦的影子映在外间窗上,他轻声仓促问我:“陛下,良王殿下来了,让进吗”
我还未及回答,良王就一头扎进来了,匆匆扑到榻前,垂首跪我:“陛下救我十四叔救我”
我忙爬起来,喝斥许长安一声:“糊涂东西,谁让你拦他”
许长安连忙告罪退出,外面一阵人声喧嚣,甚有乱势。
我见大侄子一身泥水,忙拉他起来:“换件衣服,去睡。朕倒要看是谁吞了狗胆,敢到这里抓人”
不用说,这一定是我的祖母,我皇娘断然不搞这些斗争,我父皇的其他几个妃子如果抓人,多数要来抓我,不会去抓那个不起眼的东宫遗子。我祖母姜老太后作为一颗老而弥辣的姜,坐镇后宫七十年,先帝牌位一样的存在,她说抓谁,没人敢不听。祖母一直想解决掉她的重长孙,实在令人费解。仗着我皇娘是祖母的远方侄女,我决定鼓起狗胆向祖母开解一番,太子大哥当年虽有罪,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想好了措辞,打算立即去见祖母。然而我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许长安迎头奔回来,冲着我喊:“陛下淑、德两宫也有殿尉来”
我一气,收回了脚,站在门槛内,指着许长安:“蠢蛋回来作甚告诉太后,就说苍蝇爬到她孙儿脑门上了”
淑妃是老三燕王的娘,德妃是老四晋王的娘,她们的殿尉是一个新兴的官署,说白了就是老三和老四分别留给她们的械斗军团,主要械斗对象就是我。
我不知道她们究竟想抓谁,我只知道我这一出去,很可能就成了大兴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良王抬起头,看着缩头乌龟一样的我,满脸恐慌茫然,见我看向他才面露一丝感激。我想他一定不知情境险恶,还杵在被我祖母追杀的余悸中,把我当做救命稻草抓着,殊不知我这根稻草也可能要完蛋。
我只希望我那老而弥辣的祖母能尽快怼胜淑妃德妃两根嫩水葱,除了敌我矛盾,内部矛盾都不是矛盾。
我给大侄子找来一身衣服,再次嘱咐他安心休息。他避在帐后窸窸窣窣换掉泥衣,瑟瑟缩缩躺在我的床榻上。他大概有些信任和依赖我了,但还不足够亲近。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畏惧,像被人刚捡回来的流浪狗,怪可怜的。我一摸他的额头,惊觉他还发着烧,便问:“吃药了吗”
他大概不怎么会撒谎:“吃吃了。”
我怒道:“太医院不给你抓药吗这群老东西朕已经给你封王了”
他慌道:“陛下,太医已看过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