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均要带着潘玉良去南京,赵副官肯定也是要去的。
潘如芸趁着他们走之前去找了赵副官。
对于潘如芸找他的这件事,赵副官是十分意外的。
潘如芸知道赵副官是沈晏均的左膀右臂,沈晏均做什么都会带着他,便也没有跟他拐弯抹脚,直接了当地问他。
“重晓楼在哪里?”
赵副官这会不光是意外了,还很震惊。
“少奶奶……您这是……”
潘如芸咳了两声,喜儿赶紧帮她拉了拉衣服,将她捂紧了些,免得风吹着她。
止了咳,潘如芸又问了一遍,“重晓楼到底在哪?”
赵副官下巴紧了紧,他微倾着身子,显出尊重意味,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潘如芸并不在乎。
赵副官道:“少奶奶应当知道,我自七岁起就开始跟着少校,属下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少校。”
潘如芸笑了笑,“我知道,你若是想告诉他,尽管说便是,我只想知道重晓楼在哪。”
赵副官暗吸了口气,想起那日沈晏均跟他说过的话,还有那天在重晓楼那里听到的那番话。
他其实是非常不理解的,一个戏子而已,长得再好看,戏唱得再好听,又怎么能跟沈晏均相提并论。
赵副官还是方才那副姿态,却不答话,明显不想说。
潘如芸道:“你如果觉得为难,我便直接去问良儿了,她对我这个姐姐可不像你们沈少校对我这般,她还是有真情的。”
赵副官迅速抬头,“少奶奶,您……”
就这般豁得出去?
潘如芸笑笑,知晓赵副官心里在想什么。
她算是发现了,沈晏均可以用良儿来拿捏她,她又何尝不可以用良儿来拿捏他呢?
谁又比谁干净了?
赵副官无法,总不能真的让潘如芸去问潘玉良,万一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只好把安顿重晓楼的地方告诉了潘如芸,就在城西城郊的一处民宅里。
潘如芸一听这个地方,就有点忍不住,“你们怎么……怎么能把他放在那里?”
城西那个地方住着都是三教九流的人,什么人都有,小贩、穷鬼、赌徒、骗子还有妓女……
那样的一个地方,沈晏均居然把重晓楼放在那样一个地方。
潘如芸心里泛过一丝心疼,在她眼里,沈晏均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折辱重晓楼。
赵副官低下头,“希望少奶奶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得了地址,潘如芸也不久呆,她恶狠狠地看了赵副官一眼后,由着喜儿扶她离开。
如同赵副官说的,潘如芸来找他问重晓楼的事,他是不会瞒着沈晏均的。
不过沈晏均的反应还没有赵副官的反应大,甚至连手上翻书的动作都没顿一下,只是淡淡地说,“由着她去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什么事都好计划,好安排,但这世上偏有两件事情是安排不了的。
一是老天爷的事,这二便是这人心的事。
赵副官却道:“可是,少校,如查这事让其他人知道了……”
赵副官知道,沈晏均喜欢的潘家三小姐,潘家大小姐怎么样,他是不在乎。
但是潘如芸到底是司令府的少奶奶,若这事被别人知道了,司令府的颜面何存?就算只是为了司令府的脸面,沈晏均都不该如此放任。
沈晏均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微微一笑,“没事,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想让人知道,早该有人知道了,既然没什么动静,那就说明她的警觉性还不错,瞒得严实。”
沈晏均明显不想理会的态度,他都这样说了,赵副官便也不再说什么。
他静立了会,又道:“沈元的事已经告诉少夫人了,少夫人的意思想亲眼见见沈元……”
沈晏均道,“这事不急,日后再说。”
去南京这件事成功地转移了潘玉良所有的注意力,今天一天除了看沈夫人跟丫鬟们收拾东西,其余的时间她都跟沈晏庭在翻着南亦的地理志。
这不,这会还正跟沈晏庭两个人在小花园的太阳底下看地理志呢,也不嫌刺得眼睛疼。
沈晏庭难得的也有静下来的时候,沈晏均便由着他们去折腾了,书多看点总是有益处的。
连沈司令都说没想到这良儿还有带头的作用,在她的刺激下,沈晏庭这近个把月以来看的书比他过去三个月看的书都多。
晚上沈晏均带着潘玉良去了趟潘府,此去南亦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要去跟潘老爷跟潘夫人道个别。
没想到在那撞见了裴思远跟潘如意夫妻,裴小胖倒是不在。
一见到沈晏均,裴思远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恶毒!太恶毒了!
这世上就没有比沈晏均更恶毒的人了。
他那好端端的软萌萌的小胖儿子都被他给带坏了。
沈晏均见着裴思远倒是笑了笑,道:“你家不是开银行的么?怎么?是穷得没米吃了吗?怎么每次过来都能见着你?”
裴思远被他气得都要撸袖子了。
但他不光说不过沈晏均,打也打不过他,潘如意连忙制止他,免得他丢人,“行了行了,你还真能打得过他不成?”
潘如意又对沈晏均说,“我们这不是听说你们要去南京,特地赶过来看看小妹吗?”
说着她又走到潘玉良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二姐亲手做了点你最爱吃的梅菜饼,你们带着在路上吃。”
潘玉良甜甜一笑,“谢谢二姐。”
潘如意被她笑得心里一颤,这模样哟,难怪沈少校……
潘老爷跟潘夫人虽然对沈晏均要带潘玉良去南京一事不解,但潘如意在沈晏均跟潘玉良来之前就劝了他们。
“良儿既已入了司令府,一切规矩还得按着司令府的来,我们不好插手。”
潘老爷跟潘夫人觉得她说的也对,而且沈晏均做事向来牢靠,他们都看在眼里,因此便打消了疑虑。
潘玉良眼睛转了一圈,没找到裴小胖,不禁问,“思齐呢?”
潘如意笑笑没好答话,裴思远哼了声,“大晚上的,他都睡了,便没让过来了。”
这话一听就是搪塞的借口,沈晏均了然地笑了笑。
裴思远定是被裴小胖将了一军,失了面子,怕带过来,沈晏均再教他做些什么,回去再落他老子的面子。
见沈晏均笑,潘玉良也回味过来,冲着裴思远挤挤眼。
潘如意无奈地说,“你就别跟着气你姐夫了。”
裴思远哼了一声,也道:“良儿你才进司令府多久啊,都被他给带坏了,以前你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说着他冲着沈晏均坏坏一笑,然后说,“同样是姐夫,你这偏心眼越来越严重了。”
潘玉良本来因为要去南京很好的心情,被裴思远这样一说,脸色不禁一白。
沈晏均眼睛一眯,给了裴思远一个你找死的冷冷的眼神,后者都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但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沈晏均道:“良儿到底还是吃司令府的米多一些,向着我也是应当的。”
潘如意瞪了裴思远一眼,也赶紧说,“说的可不是吗?良儿从小就喜欢往司令府跑,就跟司令府藏着宝似的。”
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这事才算揭过。
潘夫人跟潘如意本来想留潘玉良在潘府住一晚上,但潘玉良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些尴尬。
那感觉就像她跟沈晏均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深怕知道了一般。
况且,也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事情,所以潘玉良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
“娘,明个一早我们就得出发了,天这么冷,我才不想那么早起从家里再回到司令府来回的折腾呢。”
潘玉良平时就是个懒的,她这么一说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在潘府呆了两个时辰告辞离开了,潘夫人给他们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再加上潘如意的那一份。
潘玉良看着东西不禁直叹气,“倒真像是搬家了。”
沈晏均笑笑说,“你现在嫌多,等到了南京,万一吃不惯那里的东西,便又会嫌少了。”
众人站在潘府门口目送潘玉良的车子离开,裴思远感叹着,“良儿长大了呀,这心都不在家里了。”
潘老爷跟潘夫人早就转身往府里走了,这话也就听了一半。
潘如意慢慢地拎起他腰间的肉,狠心转了一圈,裴思远呲牙咧嘴的忍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潘如意冷笑着说他,“瞧瞧,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裴府小少爷,还想找沈少校的麻烦,你可得悠着点,免得被他整死了,我还得替你守寡。”
裴思远觉得她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了声,不以为意地说。
“我可是他姐夫,他敢……”
潘如意继续冷笑:“我看你的言行都在抗拒这件事,只想给他当妹夫的样子。”
裴思无嘻皮笑脸地道:“夫人目光锐利,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潘如意懒得理他,扶着肚子进了府。
第二日,司令府的车子早早就在府门口侯着了,沈晏均跟潘玉良都没有赖床,早早地就起了床,都没等丫鬟进去叫。
沈夫人无奈地叹气,“这还没出门呢,心就野了。”
因为东西实在太多,不得不动用了卡车来装着东西送去火车站。
沈夫人本来还以为他们会走水路,沈晏均嫌坐船太慢,便让赵副官去买了火车票。
沈晏均跟潘如芸跟着车送到了火车站。
潘玉良面对潘如芸是愧疚万分的,毕竟她此去南京多少有些是为了避开潘如芸。
“大姐,良儿对不起你。”
潘如芸拢拢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说的哪里的话,你永远都是大小姐的小妹,在南京玩得开心,回来把你在那里见到的遇到的趣事都讲给大姐听,大姐在这等里等你回来。”
潘玉良说了声好,然后一把抱住潘如芸,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沈夫人看着她们姐妹抱成一团,笑着说,“瞧这姐妹俩,感表真好。”
等到火车都鸣笛了,姐妹俩还在抱着。
当然,主要是潘玉良抱着不撒手,赖在潘如芸怀里撒着娇。
潘如芸拍拍她,“好了,再把就赶不上火车了,大家都看着呢。”
潘玉良忽然使起小性子来,“看就看嘛,我抱自己的姐姐还不行了吗?”
最后还是沈晏均上前去强行把两人分开,直接将人抱上了火车。
一边的红衣连忙拿着她的手杖跟了上去,“夫人、少奶奶再见,奴婢会好好照顾少夫人的。”
沈晏庭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觉得特别新鲜,早在潘玉良跟潘如芸抱在一起的时候就自己上了车,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等他们都上了车之后,他才坐回车厢里,“真是神奇,车上还有床,还可以休息。”
司令府不缺钱,出趟门,直接买了好几节车厢的票,整个卧铺车厢的票基本都被赵副官给买了。
潘玉良倒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不像沈晏许那样跟个猴子似的,到处窜。
她趴在车窗边,冲着还在站台上未离开的沈夫人跟潘如芸挥手。
沈晏均正在车厢门口跟赵副官说着什么话,也没顾得上她。
沈晏庭忽然惊奇地高声道:“良儿,你怎么还哭了?”
沈晏庭感到沈晏均的视线迅速看了过来,于是赶紧换了称呼,“小嫂嫂,你这是怎么了?”
红衣在一边道:“少夫人这是舍不得夫人跟少奶奶呢。”
沈晏庭皱皱眉,十分不解,“这有什么好哭的?”
说着他还冲着站台上的沈夫人做了个鬼脸,大喊道:“娘,大嫂,等我从南京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沈晏均进了车厢,直接捏着沈晏庭的后颈处将他提了起来,“回你自己的车厢去。”
沈晏庭直接趴在车窗上冲着外面大喊,“娘,你看你快看,大哥他现在就开始欺负我了。”
火车正好开启,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沈晏庭看着站台上没什么反应的沈夫人,这一刻才有点失落感。
潘玉良一见火车开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沈晏均把沈晏庭扔了出去,又让红衣出去候着,然后把车厢门给关上了。
潘玉良的脸一直对着车窗,车子很快驶离了站台,已经看不到沈夫人跟潘如芸了。
沈晏均坐到她身边,扳过她的身子,拿着软软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好了,都瞧不见人了,再哭眼睛可就难看了。”
潘玉良仍旧是哭,不光哭,还控诉起沈晏均,“都是给的错。”
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也不会觉得对不起潘如芸,也不用躲着她。
沈晏均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可别哭了,晏庭都笑话你了。”
潘玉良吸吸鼻子,想要止住眼泪,但一想到潘如芸,她不禁鼻子一酸,扁扁嘴,又要哭的样子。
沈晏均连忙哄她,“你不是带了书吗?我念书给你听可好?”
沈晏均都这样低声下气地哄她了,她也不好意思一直拿乔,只说,“书在上面的小包里。”
逃晏均站起身,去小包里翻出潘玉良带的书,包里面放着有两本,沈晏均拿起基中的一本翻了翻,又放了回去,拿起另外一本地理志,然后将包放回原处。
“你是要躺着听还是坐着听?”
潘玉良道:“躺着吧。”
沈晏均把书放到桌上,扶着她躺下,又把对面床的枕头拿过来塞进她怀里,让她舒服的半躺着。
他问,“你跟晏庭看到哪里了?”
潘玉良道:“都看完了,你从头开始念嘛。”
潘玉良翘着尾音,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晏均也只得翻开书,开始从正文的第一页读起。
好在她没让他去读他方才包里放的另外一本书,那是本俄文小说,沈晏均虽然能看懂一些,但让他读,他可读不出来。
沈晏均看到书上还做了些记事情,每当他读到做的记号处,潘玉良便会让他停下来问他问题,竟是一点都不差。
潘玉良问的基本都是一些地名,还有一些小吃名。
沈晏均去过南京几次,虽说不是每个问题都知道,但也能回答个七七八八。
潘玉良抱着枕头看着他,之前伤感的情绪被盖了过去,眼睛因为哭过晶晶亮亮的。
“晏均哥哥,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沈晏均心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她那本俄文小说,他就不知道。
他笑笑,没说话,继续给她念着书。
念了大概有几十页的样子,潘玉良便有些困了,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缩。
沈晏均停下,抱起她往下了些,又将立起来的枕头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