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好了。
礼物不在于贵重,在于用心。
美娘很知足,秋大姑却习惯性挑剔。
远远一闻便嫌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用在这种船上。哎,也正好对牛弹琴!”
项大羽给臊得蔫头耷脑,正一副鹌鹑模样,秋大姑又叫他过去。
“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她口述一个香方,不客气道,“别以为自己有把子傻力气,就能出来谋生。就你这张脸,出门就招祸。往后还是老实蹲在家里,配些香囊先熏熏这些野猴子。他们跑街蹿巷的,迟早能卖出去。要是做得好,下回我再来教你几个。”
项大羽,项大羽要不是身子不便,当时就要给她跪下磕头!
香料珍贵,故此调香这种风雅之事,只有挥金如土的世家名门,才懂调配。
他从前为了学这几个低级香方,都没少花钱。
秋大姑这方子,一听就比自己高明百倍。且用的香料寻常,最适合穷人来做。
“大姑,您,您人真好……”
“不许哭!”秋大姑看他这娇滴滴,动不动就嘤嘤嘤的模样,略头疼。
怕他靠不住,她冲搬完下船的苏栋嚷嚷,“那小子,你管着他些!香囊一个不许低于二钱银子,回头若好卖,我老人家是要来讨茶水费的。这一个两个,瞧着就累!”
她不大高兴的先上船了。
美娘在后头掩嘴而笑,“章姐姐莫怕,大姑就这脾气。不过往后我这人力行,可都指望你了。”
章希光感激又认真道,“你放心,从前爹教过我结绳记事,我一定会把账记得清清楚楚的。真是,真是不知怎么谢你们才好!”
“谢毛啊,都是债主!”苏栋嘀咕着,不耐烦的赶美娘,“走吧走吧,磨蹭什么?”
美娘翻翻小白眼,却往他手上,塞了一样东西。
“我昨儿问过大夫,用滚水泡了菊花熏眼睛,能舒服一点。那个不贵,你自个儿赚钱买吧。章姐姐,再见!”
众人道别。
阴郁少年摊开掌心,却是一盒香脂,女子搽脸的。
给他却没给章希光,甚至都没提到,显然是给他做人情的。
那小奸商瞧着,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少年到底没好意思昧下,主动说了实话,“小……林姑娘给的。往后等我赚了钱,也给你买,买更好的!”
章希光拿着香脂闻闻,既欢喜,又苦恼,“可我,我看不见呀。这么好的东西,别糟蹋了。”
少年犹豫一下,耳根微红,“往后,我给你抹……”
章希光也红了脸,却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并不美丽的希光姐,在少年眼中,这一刻竟奇异的动人。
所以,在章希光伸出一根手指头,想牵着他的衣袖时,少年主动牵起她的手。
“回家。”
美娘问他,为什么要负担希光姐的一辈子。
少年当时没有答。
不是不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希光姐不美,也没什么本事,可他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离不开自己,所以自己也不能丢下她。
至于章老爹,当初会从一群乞丐中挑中了他,只是因为他打架最狠,看起来最凉薄无情。
章老爹把女儿托付给他时,曾跟他说,要是哪天他不愿管自家女儿了,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让她不至于无人收尸,就足够了。
少年做乞丐时,见过人世间最丑陋,最卑鄙的一切,所以他不可能是个好心人。
如果章老爹要求别的,他就算嘴上答应,也一定做不到。但对于这句话,他是真心实意的答应了。
可就因为答应了,对这个不构成半分威胁的瞎眼姐姐,倒是生出几分怜惜。
哪怕自己脏得不行,饿得肚子都咕咕叫了,也尽力让希光姐干干净净,吃饱穿暖。
甚至在得了美娘的六十两银子,明明可以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时,他却让人填上了章希光。
也不是刻意想对她好,可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的对她好了。
少年不知。
在章老爹对他说那番话之后,对自己的女儿,也有过一番交待。
“那个小乞丐,是个狠心绝情的。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尚有几分挽回的余地。
你永远不要想着跟他耍心眼,要好好疼他,却不要委屈自己去待他好。
要让他,来待你好。
男人都是贱骨头,你待他越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若他待你越好,就象赌徒,下注越多,就越发撂不开手。
将来,等你替生儿育女,给了他一个家。让他一想起你们,心里就暖融融,热乎乎的。他就是死,都会护着你们的。”
所以哪怕最难的时候,章希光也从来不问每天吃的馒头,喝的热汤哪来的。
给她,她就吃。
不让她出门,她就老实在屋里呆着,任凭外头打翻了天。
然后,这个狠心凉薄的小女婿,果然对她越来越好了。
章希光被少年略粗鲁的牵着手,心中却无比感激。
感激过世的章老爹,用一生的智慧,在临终前替她找到苏栋。
感激老天,在最绝望的时候,又让他们认识了美娘。
这大概是老天夺走她的光明之后,给她的最大仁慈。
不过,老爹的话,她开始有一点点不认同。
她会接受少年对她的她,也想尽力对他好。然后他们一家人,好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