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并不和阿福说话, 只有杨夫人问那些伺候的仆人们, “就是她一直在家中偷东西?”
“是的,夫人,那些吃食都是大娘偷的,小的几个都看见了。”
陶郎君拍着长榻,“果然是乡下农妇生的东西,和她亲娘一样的上不了台面,只知道给我丢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怎么当初没干脆把你掐死算了,也省得你现在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不管陶郎君怎么骂,阿福就跪坐在那盯着陶郎君左手边的小几,一心一意盯着那一看就知道酥酥软软的糕点。
陶郎君骂了一顿,见她不吭声,自己气得更厉害了,杨夫人纡尊降贵的看了看小耗子一样的阿福,开口说:“阿郎,这孩子不像话,我看必须得教训一顿。”
陶郎君对她就换了个表情,“夫人说了算,想怎么处置都随你高兴。”
杨夫人矜持的笑了笑,那三个满身金贵首饰,穿着华丽裙衫的少女挑剔的打量了一会儿陶阿福,凑到母亲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杨夫人宠溺的看了她们一眼,接着对扣着陶阿福的仆妇说:“你们好好教教她规矩,然后关进禁闭室里,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把她放出来。”
两个仆妇齐声应了,她们当然知道教规矩是什么意思。
陶郎君还道:“夫人心善,要我说,就得打一顿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杨夫人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能真让人打她吗,怕你舍不得呢。”
陶郎君就不在意的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哪里舍不得,打死就算了。”他看也不看陶阿福,对仆人说:“关到禁闭室之前,先打一顿,狠狠地打!”
阿福听到这里才知道怕了,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她扭头四处看,看到的都是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还有带着同情怜悯的脸,这里没有人会救她。
阿福忽然手一扭,挣脱了仆人抓着自己的手,又一矮身子,从一个身材高大的仆妇脚边连滚带爬钻了出去,头也不抬的往外跑。
她的动作太突然,其他人猝不及防,一下子竟然没抓住他,但是也有反应快的,马上跟着往外跑。
阿福个子小小,动作很敏捷,一个仆人在身后朝她扑去,被她躲了过去,但接着,有好几个仆人都追了上来,眼看着自己逃脱不了了,焦急又惊恐的阿福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往左边。”
是师父的声音。阿福听出来了,师父来救她了!虽然没看见师父在哪里,但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阿福就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开始卯足了劲往左边跑。左边有一大片的湖,湖边还有大片的荷叶荷花,白天看格外好看,可惜现在已经天黑了,这边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照不清楚夜晚的荷花,只有一片朦胧的黑影。
眼看就要跑到湖边了,阿福忽然一个趔趄,是有仆人赶上来在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阿福扑倒的位置好巧不巧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正对着她的脑袋,眼看这一下子倒下去,说不定要把脑袋给磕破,阿福害怕的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阿福只感觉脑袋上撞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的,脑袋一点都不疼。倒是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痛叫声。
阿福扭头一看,见到好些个头奇大的蜂正在围着那些人的脑袋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后面还有仆人朝这边赶过来,阿福又听到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跳到湖里去。”
阿福于是又赶紧爬起来,在第二拨仆人追上来之前,毫不犹豫噗通一声砸进了湖里。
跳下去之后,她就往水里沉,此时此刻阿福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水。她在水里挣扎着,忽然见到水里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游了过来,把她吓了一大跳,等再仔细一看,却是只大乌龟。
大乌龟游到阿福身下,一把将她托了起来。阿福立马心惊胆战的抓紧乌龟,被它带着游向湖的另一边。
就在阿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她被大乌龟托着出了水面。哗啦一声,阿福呛出一口水,大口呼吸起来。她趴在龟背上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看到了一轮从云层里探出来的明月,在月色下好像披上了一层霜的大片芦苇,以及,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的白衣男人。
阿福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那只手,白的像玉一样,在月光底下有一层濛濛的光,指节的形状很好看,是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手。
拥有这只手的,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虽然是个男人,但阿福觉得,他好像月亮上的仙女一样漂亮,比后娘和三个妹妹漂亮。
‘仙女’微微笑着,用那只手摘掉了她脑袋上的一片水草,说:“还不起来吗?”
阿福突然回过神了,这声音是师父的声音啊!她立刻抓着男人脚边的芦苇自己爬上了岸。这边距离她跳下水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又是天黑,那边看不到这边的动静,但隐约还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嘈杂动静。
“师父,他们要打我,我们快跑吧!”一改之前在陶郎君他们面前的沉默,现在的阿福叽叽呱呱的说:“他们很坏的,还有很多人,我们要跑!抓回去要被关起来!”
看她落汤鸡一样浑身往下滴水,裴季雅用一根手指撩了撩她水草似得头发,悠悠道:“跑?他们要打你,不管有没有打到,你就应该打回去才对。”
阿福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想了一下,觉得师父说的大概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打不过他们。”
裴季雅在月光下笑的温良和善,“既然你叫我师父,我当然就会教你怎么做了。”
“来,先和我一起去抓几只老鼠。”
阿福茫然:“抓老鼠?”
裴季雅挥着袖子拨开芦苇丛,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期待似得,“是啊,你是有一个父亲,一个后娘,还有三个异母妹妹对吧,那咱们就抓五只老鼠。”
“师父教你做东西,再带你去玩一个活人变老鼠的游戏,很有趣的。”他轻轻笑起来,点了点阿福湿漉漉的脑门,“不过,要是你教不会,做不出师父要的东西,师父就只能把你变成一只小老鼠了。”
虽然语气像是开玩笑,但裴季雅却不是玩笑。阿福听不出来什么玩笑不玩笑的,吃力的提着自己湿漉漉的裙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裴季雅身后,回到了他们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我要教你做的,是叫‘鼠地衣’的东西。”
裴季雅幼时身体不好,裴家给他请了不知多少医者,甚至还有各种神神叨叨的方士异者,其中有一个疯癫的老妇,会制作各种奇怪的东西,裴季雅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但天生不爱学那些一般人该学的东西,反倒对于这种‘异术’十分感兴趣,没两年就将那老妇会的所有东西都学会了。
不仅如此,他还四处寻找类似的‘异术’,寻找各种典籍记载,还尝试着自己摸索新的‘异术’,因此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可谓百年难得一遇,当年那老妇也说,他天生就是适合学这种‘异术’的。
而今日,裴季雅忽然发现,自己随手捡的这个小老鼠阿福,竟然天分不下于自己,甚至比他更好。
他教她做‘鼠地衣’,除了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她就成功的做出了这东西,五只老鼠,她做成了四个鼠地衣。哪怕是他当初,也失败了好几次才能成功。
裴季雅看着阿福的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有几分怪异。
然而阿福没有察觉,懵懵懂懂的摆弄着自己做成功的东西。
裴季雅忽然抬着阿福的下巴将她那张不太起眼的脸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最后满意的朝她笑了,“你很好,很不错,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心爱的徒弟了,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裴季雅开始期待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