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现为童生,明年参加院试。”王兴答道。
“老头子对于科举之道,倒有几分心得,小友如果不嫌弃,老夫倒是可以传授一点考场经验。”申时行此时起了收徒之心,想在有生之年,把自己一生所学传给王兴,并提携他一把。
如果王兴有真才实学,能考中进士,凭着自己在官场上的余荫,保他快速成长还是可以办到的。
申绍仪一听爷爷露出收徒之意,心里立即急了,不为别的,王兴要是成了爷爷的徒弟,自己就凭空矮了一辈,见了他就得喊师叔。凭什么呀?
好在王兴没有让他失望。
王兴看着眼前老者,心想:“你是何人?如此好为人师?我不了解你,怎能随便认老师?再说,我的志向不在官场,认老师作什么?”
“谢谢徐老先生厚爱。小子读书只为陶冶情操,志不在科举,更不会进入官场,所以,只能让老先生失望了。”王兴冲申时行一揖说道。
此言一出,申绍仪莫名地心里一松,同时,又为爷爷,也为王兴,感到惋惜。
“哦?小友,我对你这个想法很不理解。”申时行摇了摇头。
“徐老先生,苟活于乱事尚且不易,进入官场更是加速死亡,小子肩窄力薄,无力去改变腐朽之极的现行制度,既不愿与腐败的官场为伍,也不愿为腐朽之极的朝庭殡葬。所以,还是悠游山林,笑看风云起。”王兴道。
“王小友,你说的乱世将至准不准咱暂且不论,即使将来证明你是对的,可你要是考中秀才,考中举人,对于当下的生活却是百利而无一害啊。”申时行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是说可以见官不跪?可以获得大量的投献土地?须知大明之所以逃不脱朝代兴替的历史规律,原因很多,对士子的这些优待政策,就是原因之一。我无力拯救朝庭,但也不想在它将要倒地时,伸手去推一把,哪怕这一推之力微乎其微。所以,这些优待条件不要也罢。反正,不靠这些我也有能力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好。”王兴说道。
申时行闻听此言大惊,王兴的奇谈怪论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王小友,王朝兴替原因很多,优待士子倒成了一大原因了?”
“是啊。优待士子没有错,毕竟这一阶层也是统治阶级,没有他们就没有文化传承,就没有教化之功。但优待的方式多种多样,没必要非得免赋。士子免税,就会有大量土地投献,从而富了士子,须知士子之富是建立在截留国家税赋的基础之上的。久而久之,土地兼并越来越厉害,国家税赋却越来越少。当国家有大事发生,士子阶层没有谁会出来解国家之难,只会加派税赋,这个沉重的负担,还是由农民来承担,当农民过不下去的时候,就会起来造反,从而加快朝代更替。所以说,士子免赋这一条,就是国家税收政策的一大毒瘤!”
说到这里,王兴一叹:“说到底,还是官本位思想作怪,没有给黎庶万民平等的地位。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是说说而已,圣人之言,没有谁真正去践行。”
王兴说完,他和申时行两人都沉默了。他的沉默是为明朝的未来而悲哀,而申时行的沉默则是被王兴的话震惊了,一时间思绪翩翩,无言以对。
作为曾经的当朝首辅,他当然知道土地兼并带来的弊端,永乐年间年赋3000多万石,白银700多万两,在人口田亩稍有增加的情况下,到了本朝只有2100多万石,而白银只有400多万两。这其中除了官场贪腐之外,土地兼并确是一个重要原因。就说在嘉靖朝后期至隆庆朝初年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其家据说有田四十多万亩,也有说二十四万亩,这些田亩造成了他家的豪富,却也让国家遭受了巨大的税收损失啊!
就说自家,拥有上好田亩也不下一万亩!再一想王兴之言,不禁惶恐、羞愧,百感交集,汗出如浆。
收徒失败!人家王兴根本不在意功名,恐怕就是亮明自己的身份,人家也未必会改变主意。
“这少年的奇谈怪论,与当世普遍的价值观格格不入,是奇才还是怪胎?”申时行望着王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