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眼休息两秒,揉了揉眼睛,复睁开,视野范围内却多了一个人。
身着棉布白裙子的小女孩,抱膝蜷缩在角落里,啜泣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世界里清晰得连小女孩的每一下吸气和呼气都似贴在她的耳膜上。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
“你是谁?”她朝小女孩走过去。
小女孩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她愣了一下,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想不起来。
小女孩没说话,仍在抽噎。
“你是谁?”她重新问一遍,蹲身到小女孩跟前,“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盯着她沉默。
她不耐烦:“你哑巴了?问你话!”
小女孩一声不吭地抬手指向她的身后。
她扭头,看到其中一个巨幅屏幕上的画面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而正在播放的内容上,有一个人正在背记单词,在听新闻,对方在纸上书写的字,她明明应该看不懂,可又知道,是阿拉伯语。
是谁在学阿拉伯语?
她走近些,努力想从屏幕上看清楚对方的脸,却和b仄空间里窥探到的画室里那人一样,始终面目模糊。
屏幕上的画面在跳转,对方在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给谁写邮件。
邮件的内容大半在讲述自己的生活日常。
“……想想我以后想干的工作,那语言上技能当然掌握越多越好,阿拉伯语可是联合国七大工作语言之一,通用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多有利的小语种技能?”
“……‘三分钟韩语,三小时英语,三天的法语,三个月的日语,三年的德语,三百年的阿拉伯语’,好像很多人把阿拉伯语和汉语并列最难学的两种语言?确实比法语德语都难点,但目前为止我觉得还行,可能因为我还在读写阶段吧。犯难,学院里的老师要求都很严格,课业之外我得挤出时间才能到外语学院里蹭课。”
“……真的没关系吗?你每天不是很忙?要是再给我补课,那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陪我练口语的小男孩你从哪儿找来的?他今天抱了只羊犊一起和我视频,说陪我练完口语,他要去集市上把它换掉。真可爱。”
“……为什么把小男孩换掉了?要我适应不同的口音吗?那你邦我问一问他,那只可爱的羊犊他在集市上换成什么东西了?”
“……什么?我当然是在说羊犊可爱。不过小男孩也挺可爱的。”
“……你最近特别忙?邮件回得总是非常简单。算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今年暑假我飞阿曼,我妈找灵感找到那里去了。正好,我可以偷偷验一验我的学习成果。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好像不希望我再往我妈那儿跑。可能年纪大了,多少有点开始依赖子女吧,我妈也是,我上大学后,时间比中学时灵活,我妈总问我有没有空,我国庆和五一的时间如今也都是她的了。我爸吃醋了吧?”
“……”
画面跳转,竟是又变回那个黑漆漆的狭窄b仄的空间。那条细缝望出去,依旧是那个神秘人在画室里画画。
这回,那个神秘人好像发现了她在窥探,转过头来。
她震住,因为她竟然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貌似有人从身后拍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回头。
画面再次跳转,跳转回白茫茫的空间。
她看见自己的肩膀上确实放了一只手,手的主人是那个穿白色棉布裙的小女孩。
可又不对,小女孩不再是小女孩了,是个大姑娘。
而她也终于知道她先前为何觉得小女孩眼熟了。
脚踝猝不及防被人抓住,她低头,但见画室里的那个人用力拽她一把。
惊恐瞬间传至四肢百骸,她整个失重,倏尔天旋地转,跌落在无尽的黑暗空间里,不断地下坠。
头顶上方有光,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魏必气chuan吁吁跟在后面,蔺时年在前面已不管不顾地用备份钥匙先后打开的公寓的门和方颂祺房间的门。
发现杏夏似乎被吵醒,打开房门,魏必急急邦蔺时年善后,赶忙趁杏夏不备,将杏夏打晕。
房间里,蔺时年将方颂祺从床上拽起,摇她的双肩,拼命地喊她。
好几秒,方颂祺一个大chuan气,猛然睁开黑漆漆的眼珠子,无声地盯着天花板,浑身抖如筛糠。
“说句话!”蔺时年轻轻拍打她的脸,“我是谁?”
方颂祺的焦聚逐渐回拢,shi雾蒙蒙地瞧着他,呆呆愣愣:“蔺时年……”
“对,没错……”蔺时年长舒气,紧紧抱住她。
方颂祺还在抖,只是稍微没先前厉害,嗓音亦轻颤:“我、我……”她流着泪,喉咙tun口因一下唾沫,“我害怕……”
“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说着,蔺时年将方颂祺从床上抱起,走出房间,顺手带走桌上马医生新开给她的药。
魏必刚把杏夏弄回房间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再邦忙把方颂祺的房门带上后,忙不迭跟上蔺时年。
车子启动。
半山别墅相对有点远,蔺时年没让回去,吩咐魏必去五澜湾。
方颂祺蜷着手脚侧躺在椅座里,脑袋枕在蔺时年的腿上。
平时挺高的女人,这会儿只是小小的一团,手指紧紧攥牢他的裤子,呼吸一会儿沉一会儿轻。
蔺时年捋开她的头发,摸上她的额头,擦她的汗,再稍往下,触过她的眼角,抹掉尚在不断溢出的水渍。
虽然有阵子没过来五澜湾住,但定期的卫生依旧有保洁人员来做。
蔺时年将方颂祺安置到床上,倒水,拿药,往方颂祺嘴里喂。
她没再排斥,顺从地口因下去了。
蔺时年让她再多喝两口水。
她睁着眼睛,眸底兜着迷惘:“我是谁……”
蔺时年沉缓且清楚道:“方颂祺。”
方颂祺没吭声,盯着天花板,眼神依旧有点呆。
蔺时年放下水杯,要将她赤着的脚往里面挪些。
怎料刚握住她的脚踝,她突然尖叫着踢开他,整个人缩到角落里,眼泪和汗、液混在她脸上亮晶晶地闪,惊疑未定地流着眼泪看着他,喉间的哽咽几乎要阻了她的话:“我不想消失……”
蔺时年坐到床边,倾身将她捞至怀里:“不会。”
方颂祺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缓,顷刻,喃喃:“我好像看见小九了……”
是小九吧……
那个穿着棉布裙,和她长着相同一张脸的女人,是小九吧……
贴得近,她对蔺时年身体一瞬间的僵硬感知得清晰。
她以为他终归会问点什么,然而并没有。
方颂祺的真正心绪转动在画室里的那个人。
“小九会画画吗?”她问。
蔺时年没回答,搂紧她的腰要将她抱起:“去洗个澡。”
方颂祺的脑子彻底拎清,推开他,坐离他老远,冷声:“打电话给沈烨!”
踏马地趁她刚刚精力不济脑子不清醒,把她带到这里来!
今天翻脸的速度比上次在养老院要快。蔺时年站在床边,淡淡扫过她,遂她的愿,拨出沈烨的号码。
“姑父……?”沈烨显然困惑他这个时间点的去电。
“稍等。”说罢,蔺时年伸长手臂将手机递向方颂祺。
方颂祺夺过,防贼似的背过身。
不用等她轰人,蔺时年自行离开房间。
站到客厅三面通透的落地窗前俯瞰夜色,他记起两年多前,他买到方颂祺的第一晚,他就是从这个角度望向刚进门来的她。
脑中交织过几分钟前方颂祺说,“我好像看见小九了……”
小九……蔺时年闭上眼睛,方颂祺的脸和几年前所谓的小九重叠在一起,同样迷惘地注视他,问:“我是谁……”
只是当时他会细致地问她做梦的内容,分担她的恐惧。
这次……他根本没有问她的勇气。
捕捉到身后的细微动静,蔺时年转身。
是方颂祺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还给他:“沈烨有话和你说。”
马上她就回房间,打着赤脚在地毯上,轻如猫。
蔺时年待她的身影消失后,才收回视线,将听筒贴上耳廓:“我也有话和你说。”
…………
方颂祺把门落了锁才安心。
衣柜里还有她以前留在这里的衣服,她捡了套,进去浴室——不是听从蔺时年的指令,而是她确实难受。
并且,她还得在这儿将就睡一晚上。
沈烨现在跟着冯松仁在外地,明天下午才能回。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她身边。
因为她害怕又做梦,沈烨和她商量的结果是,既然被带出来了,再回公寓,折腾折腾天就亮了,他也不放心,蔺时年是个了解她病情的人,后半夜要再出事,好歹及时有人能照应。
“没你这样放宽心的男朋友,你就不怕他色急攻心把我怎样了?孤男寡女啊!我手无缚鸡之力!”方颂祺吐槽。
“他不会趁人之危。你也不会轻易叫他得逞的。”沈烨的语气虽有缓解气氛的些许揶揄,更多的是凝重。如果可以,他当然也不希望方颂祺和蔺时年单独呆在一起,但比起他个人的醋意,他更在乎方颂祺。
“等我,我尽快赶回去,然后去海城找医生。”沈烨道。
之后就让她把手机拿去给蔺时年。
方颂祺本想把蔺时年在车上强吻她的事儿告状,心思转了一圈,终作罢,但还是纠正沈烨道:“你别把他想得太正人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