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靠着椅背歇了一会,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刚刚哭过的嗓音略有些哑:“明天,我就去滁州,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你给我的那卷羊皮,我已经破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你让瞿涯过去拿。”
她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来:“忘了跟你说了,七姨一直很讨厌我娘,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从这里着手,或许能查出点什么。”
烟茗惴惴不安地侯在门外,见穆典可一瘸一拐地出来了,慌忙跑上前来扶,被穆典可用眼神制止了。
烟茗明白穆典可的意思。她已是金雁尘院里的人了,再跟穆典可走得太近,只会惹得金雁尘不满,引火烧身!
烟茗的眼圈儿迅速红了,一低头,闪让到一边,眼睁睁看着穆典可艰难地走出门去。
暴雨将至,天色越发阴沉,屋里的光线暗得像天黑时分的光景。烟茗掌着灯去关外面的窗户,路过雕花的隔断门,忍不住回头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室内一片狼藉,金雁尘站在一地的碎瓷片之间,高大的身躯蜷起来,十指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无助的孩子。
烟茗不懂,圣主为什么一定非要这么伤害姑娘,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她关好窗户回来时,金雁尘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伸腿坐在屋里唯一完好的一张梨木椅子上,脸色阴沉,神情坚忍,像个无往不摧的活阎王。
只是目光有些倦。隔着暗沉沉的天光和一丈之地,烟茗都能感受到那种疲倦。
瞿涯走了进来。
金雁尘垂目歪坐在椅子上,听见瞿涯的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问道:“都解决了?”
穆典可挑战李慕白当天,有十一个杀手现身饮剑台,试图在穆典可比武紧要关头,刺杀于她。
千羽和百翎亲自带队,将这十一个杀手揪出来,杀了十个,放走了一个。又跟着这一个,顺利地找到了一窝。
瞿涯不是王书圣。就算再怎么处于劣势,有再多变数,他都能这些困难克服,将事情办得稳妥漂亮。
对于他,金雁尘一向信任,而且放心。
瞿涯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卑不亢:“解决了。一共十八个,杀了十六个。还剩下两个骨头软的,交给执刑宫审问了。”
金雁尘淡淡应了声,便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瞿涯说道:“我进来之前,碰见姑娘了。”
“她说什么了?”
“她让我明天一早去取羊皮卷。”
金雁尘道:“羊皮卷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理她。”
瞿涯沉默了一会:“说句公道话,姑娘这些年,待你可谓尽心尽力,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应该这么对她。”
“那我该怎么对她?”
他又能怎么对她?
瞿涯叹了口气:“所以我当年,不愿意让玉儿嫁给你。她这个傻孩子,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
“是我辜负了玉儿,愧对你们fù_nǚ。”
“那是玉儿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尤?”瞿涯道:“你我既已是翁婿,自当不必如此见外。但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得认。
既然你已坚持走到现在了,就再咬咬牙,把最后一程走完。不要既辜负了她,辜负了你自己,到最后,又还是辜负了你母亲。”
金雁尘心口已痛到麻木,此刻只剩下无处发泄的躁郁,手肘支在椅背上,托住额头:“我知道。你放心,这一世,我的妻子只有玉儿。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们觉得,你们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窗户边忽然划过一道亮光,撕破外面黑压压的天际,照得金雁尘脸色一白,白中带点青,看上去凉冰冰的,不带温度。
一记沉闷的炸雷在天边炸开。随即门外响起急促的雨点声,像自天穹倾泼而下的豆子,漫天漫地,密集而嘈杂。千珠万点,凶猛地落下,打得头顶上的屋瓦“啪”“啪”“啪”作响。
金雁尘尤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种天气,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跪在乔雨泽面前,把嗓子哭哑的那个夜晚。门外暴雨倾盆,仿佛也是这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