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她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事实上,她真的是虚弱不堪。
但没有人敢上前来扶她一把。明宫弟子们不敢。其他的人,更不敢。
她看到人群尽头那个穿着银色锦袍的男子,他背着日光而立,仍然是那么地平和耀眼,仿佛一尊雍容的神祇。
他面向她一步一步地走来,每走一步,都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穆典可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有一针尖子的疼意蔓延开来,疼得她笑起来:“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不知亲不知父的魔女。”
常千佛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伸手将她拥到怀里。
她竟忘了躲,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宽厚而温暖的胸膛,感觉到常千佛有力的手臂在她的后背上收紧,下巴抵上了她的头顶:“我知道。”他说道。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很委屈。”
穆典可干涸已久的眼眶里忽然涌出泪来。像久旱的天突然下起了雨,一旦下起来便无法收拾。
她连哭都是无声的,眼泪顺着眼眶一层一层地往外漫。像无声的泉眼,将常千佛胸前的衣服浸得湿濡濡一大片。
她听见台下所有的人都在说四小姐,穆沧平……穆沧平,四小姐。
是的,她是四小姐,她是穆沧平的女儿。
可就是那个叫做穆沧平的亲生父亲,九年前,一把大火将她烧出了洛阳。烧得她不得不诈死埋名,远走他乡。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用回自己的名字。
她情愿自己是云林,是玛尔喀沁,就是不要是那个所有人一提起来就羡慕不已的四小姐穆典可。
死死地捂了这么多年的疮疤,就这样,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由她自己亲手揭开了。
她想大声叫,想杀人。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常千佛却突然出现了。
他站到她面前,告诉她,原来这就是委屈。
原来她也是可以委屈的!
穆典可绷紧了的肩背终于垮塌下来,伏在常千佛怀里无声地哭泣。仿佛这么多年的痛苦和软弱终于找到一个出口,终于可以放心地哭与人看。
常千佛拥着怀里那个无声无息,却分明哭得浑身都在颤抖的女子,沉凝的眸光聚成了一点,满满都是疼。
他下意识地将手臂收得更紧,用力抱紧了她,试图多给她一点点温暖跟力量。
这个女子,她既坚强,又脆弱,看似冷漠,实则柔软,她令无数江湖豪杰闻风丧胆,却独独令他心疼。
周围沸腾的人声安静了又沸腾了,像自四面涌来的潮水,将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包围住。
人们用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心里猜测着这个年轻男子的来历。
是金六吗?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分明不是。四小姐死而复生已是骇人听闻,怎么可能再多出一个复活的金六?
于是人们有些愤怒。
四小姐就是四小姐,就算金家不再,她也是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四小姐。怎可让陌生男子轻易拥揽入怀?
能有资格与四小姐牵手并肩的,只有那个意气风发的长安少年金六啊。
下一刻,那些心向着旧时金家的人又感到欣慰了。
因为穆典可猛地一把推开了常千佛。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满脸惊慌,两只脚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落地好,极不协调地跳着点地,一连退了四五步才站住。
神情惘然,仿佛大梦初醒。
她转过身,飞快地向人群外逃离。
常千佛往前跨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拦住她,抬起的手终究只是缓慢落下。
又能如何呢?终究是他情不自禁,做了这不该做的举动,又何必要一错再错?
人群外停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窝藏在一群华丽堂皇的车辇堆里,一丝也不引人注目。
一只修长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握着青灰色的布帘子,半挑。
那当真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虎口掌心有刀茧,是武人的手。
那只手放下了帘子,一道沉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走!”
车夫听到这阴寒的,煞气十足的一个走字,手一哆嗦,扬鞭抽在马背上,马车朝着远方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