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呢?
云锦抬头看向天空,大雨下得像从天扯下的一道厚重帷幕。灯笼的光映着水幕,将黑透了的天照出一块半透明的区域,灯光与夜色交界的地方,昏糊斑驳的一大块,底色泛灰。
从前她以为白天是白的,夜深就该是黑的。到底年少阅历浅,不知道这人世间的事,复杂至斯,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言尽是非?
云锦说道:“对不起。”
未经历过他人之痛,随意判人是非,定人之罪,确实是她失当。
穆典可没有接受云锦的道歉,嗓音有些冷淡:“以后不要在六公子面前表露这种情绪,他真的会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锦心里想,刚才回头转身的那一刻,穆典可那种眼神,是真的很想杀了她吧?
云锦觉得自己心中的是非曲直一夜之间从清晰变得模糊,再也没了立场,没了坚持。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飞霞院,正赶上徐攸南来找云啸义拿酒。
云啸义在地窖藏了十几坛子苦醇醪。是金家灭门的那一年,昌平永德巷一位精于酿酒的老师傅赠送给他的。他没舍得喝,一路带到了姑苏,窖藏了快十年了。
那可是开盖就香飘十里的陈年好酒。
徐攸南笑道:“十年是个好数字啊,应情应景,我便派人去取了。”
云啸义看着这位风姿脱俗的美长老,心中有种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城府再深的人,也总会有些情绪藏不住。比如穆典可,在说到一些她想回避的话题时,她会习惯性地垂下眼睛,长睫低垂遮住眼中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但这位徐长老就不是能不能琢磨透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无从捉摸。
任何时候他都在笑,笑得温和怡人,如沐春风。你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是悲或是其它。
哪句话说得得不得当,哪件事做得妥与不妥,都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应。
人对于未知的事情,会本能地产生恐惧。
徐攸南笑着自去取酒了。他走了好一会,云啸义才想起自己没告诉他藏酒的地窖在何处。
云央笑道:“这您就别操心了,这位长老手里可是掌管着情报宫,死去几十年的人都能被他从地底下挖出来,何况几坛子酒?”
云啸义看着新寡却笑靥如花的长女,心头凛了凛,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作为一个父亲,在这件事上,他终究是有愧的。云央儿若无其事总好过哭哭啼啼吧?
云央又问云锦:“锦儿,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云锦心绪纷乱,穆典可说的那些话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复述一点,遂道:“没说什么。”
她对云央其实是有怨气的。柳亦琛这个姐夫,别的不说,对她爱屋及乌,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
云央听出她语气不对头,也不招她,倒是不悦地看了云啸义一眼:“爹,那云林是圣姑娘假扮的,您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但凡云啸义稍微暗示下,自己也不至于去干那些糊涂错事。挑唆柳亦琛派人去川南刺杀圣姑娘的事,想来是瞒不过她的。
她若秋后算账……云央想都不敢想。
云啸义道:“姑娘不让说,我能说吗?”说着不禁有些恼:“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哪想到这么没分寸……还有你娘,好在姑娘宽宏大量,许我把她从庵庙里接回来,不再追究。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而沉凝,道:”主子宽大是主子的事,做奴才的要懂得感恩,更加不能张狂。稍后,你随我去清平居向姑娘磕头认罪。”回头瞪了云峰一眼:“还有你,就凭你骂的那些不成体统的话,剐你几次都不为过。”
云峰不服气道:“您不是说她只是六公子的义妹吗,算哪门子主子?”
云锦在一旁没有作声。
云啸义怒道:“主子不主子,岂是你说了算的。就算不是主子,她是明宫圣女,你有几个脑袋给她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