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后悔先前没有耐着性子听完传令兵对来访者的描述。
“你来做什么”
明诚温和道:“靖北侯府和平西侯府是世交,大哥听说最近平西侯的病情反复,就让我抽空来这边探望一下,顺便见见修容郡主,关心一下她的近况。”
“那你该去平西侯府,这里可没有什么侯爷郡主的。”
“何必多此一举平西侯向来病体沉重不能见风,郡主又久处深闺,不与外男来往,我即便是去了也见不着。反正平西侯府的事务一向由王长史执掌,我直接来询问您也合情合理,不是吗”
王天风啪地一声把手里的军报丢到长案上,冷笑道:“你倒是跟你那个大哥一样,讲起话来净是拿腔作势的,学得不错嘛。”
明诚谦虚道:“过奖。”
所以王天风其实不太喜欢同明诚单独说话,这位二公子的语言风格跟明楼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惯会刺人痛处。但同时又比明楼性子温和,忍耐力强,只要不是在明楼面前,旁的时候不管跟他说什么都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这让一直喜欢看对手暴怒失态的王天风很没有成就感。
明诚继续开口:“也是少见,今日郭副将怎么不在军中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侯府每月请平安脉的日子,郭副将现在该在平西侯府陪着修容郡主才是。”
王天风冷着一张脸不接话,明诚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还记得,当年王长史暂居漠北的时候,还曾称赞过我家侯爷,说侯爷很会教养孩子。现在我倒是觉得,若是论起教养孩子的水准,谁也比不上王长史您啊。”
“毕竟,不是谁都能教出一个郭副将这样的侄子,偶尔逛一次花楼都能这么恰巧的救下为奸人所害险些失身的平西侯府小郡主,然后”明诚唇角微扬,“一来二去,就成了侯府的内定郡马了。”
明诚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虽说这个未来郡马出身不高,但谁让现任平西侯还是世子的时候就遭人暗算瘫痪在床,膝下就剩了修容郡主这一个独苗苗呢平西侯府又是数代单传,寒门小子救了郡主一命,等于是挽救了整个侯府的血脉,加上郡主又欣赏他,平西侯就是再不情愿,最后还不是得咬着牙应下来”
“不过平西侯这笔买卖做得还挺划算的,未来郡马是顶不了什么事的,但是未来郡马有一位特别顶事的亲戚啊”明诚笑道,“这位亲戚自打任了侯府长史一职,那可真是大事小事一手包办,内务暂且不说,三十万平西军可是瞬间易主,就连汪家派在军中的人都只敢夹着尾巴”
王天风和善地说:“来,渴了吗要不要我亲自给你倒杯茶,让你继续说个够”
明诚笑得云淡风轻:“不敢劳烦王长史。”
不过到底还是住了口,明诚也不想真同他杠上那一向是明楼才会做、才有胆量做的事,王天风要是真疯起来,明诚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
转了话题就开始谈正事:“平西军最近怎么样”
王天风找了个地坐下来,装模作样地开始翻书:“靖北侯不是一向被认为足不出户便知天下吗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来向我打听吗”
明诚忍耐地说:“王长史,现在情势危急”
“情势危急也是他明楼自己造成的。”王天风冷冷地说,“他那个计划粗制滥造,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穿,他是不是在帝都那群除了党争什么也不会的蠢货里面待久了,自以为就是全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了”
明诚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能看穿和能做到是两码子事,这本来就是姜太公钓鱼,总归会有人愿意上钩的。”
王天风不置可否:“想得倒是挺美的,世间之事千变万化,他是想算尽人心,还是想算尽天意”
明诚奇道:“我来之前,本以为您会是最赞成这个计划的人当初我就同大哥说过,这个行事风格,真是太有王长史的影子了,冒险到近乎疯狂,根本就是一场豪赌。”
王天风回答得毫不客气:“我可没有这么蠢。”
不过说归说,王天风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剑走偏锋,以攻代守,正如明诚所言,这种布局方式一向为他所擅长,明楼虽然赌得大了点,也还没超出他能接受的范围。
“告诉你个好消息,明楼布下的饵确实有人咬钩了。”王天风从旁边抽过来一份密报,伸手递给明诚,“真护可汗自己走了一步昏招他让明楼去教幼子希崇读书理事,并准许希崇现在就可以进入王帐旁听议政。”
明诚接过来看了两眼,回想了一下:“希崇王子在真护可汗的儿子里排行最末,今年应该只有十一岁。这么说来,岂不是比伏允入王帐时的年龄还小上好几岁”
王天风沉沉笑道:“不错。看来明楼这些日子没少在真护面前说些皇子们羽翼丰满后弑父篡位的故事啊,真护来这么一招,明摆着是忌惮起步迦和伏允的势力了。”
明诚沉吟道:“希崇的生母是大阏氏的族妹,同样出自左贤王一脉,从小也养在大阏氏膝下,名义上来说,支持他还是支持伏允,对左贤王来说没什么太大差别。”他自言自语,“所以真护可汗捧希崇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分化左贤王的派系毕竟伏允先前跟母族闹得太僵,即便得了大哥的提醒,想必也没有那么快缓和关系。另一方面”
王天风玩味道:“另一方面,可不就是在敲打步迦吗真护可汗自己喜欢汉学,可不代表白戎全族都有区分嫡庶的倾向,步迦在部族里得到的大部分支持,多半还是因为他是真护的长子。依照白戎的固有传统,长子能继承名号,幼子却能继承大部分家业,真护一捧希崇,白戎里还不得有一群贵族见风转舵,跑去拥护能名正言顺继承家业的幼子了”
明诚笑起来,温声道:“看来成效不错。所以,现在您还坚持认为这个计划拙劣到不堪一击吗”
王天风说:“白戎在真护可汗手底下,对外,确实是铁板一块,所以你们选择从内部破坏,旨在挑起不同派系间的矛盾与摩擦,试图让他们互相攻伐,消耗掉白戎最精锐的力量,然后自取灭亡这个想法还有点价值。”他注视着明诚,目光冷锐如刀锋,“不过,你我都很清楚,白戎最大的战力,体现在他们的金羽三卫上。而金羽三卫从来只听从白戎可汗的命令,真护只要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就绝不可能把三卫交由自己的儿子把控。”
“只要金羽三卫还存在一天,真护对白戎的掌控力就是绝对的,他那几个儿子跳得再高,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来。”
王天风说完,瞥了明诚一眼,讥诮道:“所以你们是想告诉我,明楼已经给真护下了点药,很快他就会脑子不清醒了吗”
明诚笑道:“自然不是,真护可汗饮食起居都很谨慎,下毒这种事情可行性不大。”他顿了顿,说:“既然金羽三卫这么棘手,眼下又不太可能把他们彻底铲除,那么干脆换个思路,把他们从帝都暂时调开,留给几位白戎王子一个可以放心夺位的清净地不也是一个很好的法子么”
王天风警觉道:“你们又想拿平西军来干什么”
明诚清了清嗓子:“王长史这个自觉性太高了吧。”
“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两个坑人的手段吗”王天风冷笑了一声,“名声好处都是自己领了,冲锋陷阵全是别人上。现在这个关头,镇海军不能动,定南军动不了,唯一的冤大头就只有剩下的这一个平西军让平西军跟金羽三卫对上,三个月后你们就可以来给这三十万将士收尸了。”
明诚犹疑道:“不至于吧好歹平西军也曾经是驰骋西域三十六国的雄兵,落在您手里也有个一两年了,战力这么低下,您不会是想说自己其实对治兵一窍不通”
王天风盯着他看了一眼,而后慢吞吞地说:“听说靖北军哦,我指的是重组后的那个之前在漠北虽然打了败仗,但收拢收拢残部还能整个十四五万出来,明二公子用兵如神,不如替我示范一下如何与金羽三卫交锋。”
明诚笑叹一声:“这仗当然是要打的,不过要用真正的靖北军来打。”他摇摇头,对王天风说:“长史大人误会了,先前我也只是戏言。其实大哥是知道的,平西军这几年被汪家折腾得元气大伤,亏得您雷霆手段肃清内鬼才勉强守下了西域,又怎么可能派他们在这个关头去对上金羽三卫,再受一回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