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虽住,天未晴,重重殿宇如只只庞然大物,静卧在连绵不绝的昏暗中,天气的肃杀,加剧了紫禁城的肃穆,直逼人心,压得透不过气来。
因宫中实行两餐制,所谓晚宴,开始是却是刚过未时,而此际,也还不到酉时,天却有黑下之意,三春和静香缓步踱出储秀宫,这一走,就走的远了些,快至御花园,静香道:“小姐还是回去吧,当心迷路。”
三春有三春的打算,她为静香选择的逃跑计划,听说西直门据此甚远,她想看看如何抄近路过去。
她不言语,神色凝重,静香揣摩其心意,道:“小姐,若我此时逃走,莫说不一定能成,即便成了,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突然不见,会让人怀疑,小姐再想成事,难上加难。”
三春脚下一滞,轻叹:“我真的很想让你活着。”
语气中几分无助。
静香鼻子一酸:“奴婢知道,其实奴婢以为,小姐别急着行事,不如于宫中先蛰伏下来,等待更好的时机。”
这番话如同天际那抹血红的光线,虽然转瞬即给黑暗淹没,终究还是拨开了三春心底的迷雾,顿觉透亮。
是啊,西施为灭吴国,忍辱负重多少载,自己为何如此心急呢,忙中出错,最是大忌,这么大的事,不该徐徐图之么。
瞬间心头所有的重负都卸下了,比如急着刺驾,比如急着送走静香,人一轻松,连呼吸都通畅了,侧头看静香:“反过来要你开解我,你看,我真是无用。”
静香道:“小姐聪明绝顶无人能比,只是报仇心切,方至于一时迷失。”
三春长出口气:“若非你提醒,差点误事,他功夫不错,可是我亲眼所见,不能以力敌之,若想成功,需另谋良策。”
心里想良策很多,比如投毒,听说雍正沉迷服食丹药,在丹药上做手脚,比用发簪更稳妥。
有了决定,也就不打算再往前走,这天气冷的刺骨,还不如回去搂着炭火盆子舒服。
一转身,苍茫天色中,有一颀长的身影向她这里而来,三春心底一惊,待想躲避,光秃秃的树木,也无花草,唯有那寂寞的宫墙,高则高,可是没法藏身,无处可躲,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走。
见是她,允礼亦是微微怔愣,转瞬间神态如常,又是那个清冷孤傲的面色,淡淡道:“贵人好兴致。”
三春亦是假装真的好兴致:“宫苑华美,无一处不是,走走看看。”
允礼轻笑,只是殊无笑意,不过是极端的一声而已,那眉眼间依旧故我的冷峻,只是醉酒之后,脸色有些红,眼角也有充血,却丝毫不减他往日的风采,倒平添了些粗狂的大男人气,他微微垂首,算做礼数:“贵人得偿所愿,小王恭喜了。”
三春也不看他,只假意欣赏那些飞檐斗拱,还赞叹不已:“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果然皇家威仪,民间何曾所见。”
允礼觑眼她身上华贵的衣饰,再看看她头顶眼花缭乱的首饰,曾经那个如璞玉般的人儿,已经深深陷入世俗之气,他带着些嘲讽的意味:“而今你如愿了。”
他说你,而非贵人,不知是失言还是刻意,三春明白,他是在恨自己,清淡一笑,很是不以为意,还将目光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清冽如这周遭的空气,三春的目光却满满的骄矜得意,也不乏挑衅,以回敬的口吻道:“王爷不也是有大喜之事么。”
允礼晓得她说的是孟氏怀孕,看她一眼,那张脸似笑非笑似嗔似喜,根本无法了解她内心所想,允礼倒情愿她在吃味,转瞬醒悟,而今她已经是皇兄的嫔妃,方才自己所念,已经是大大的冒犯,只含糊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