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桓温问出这个问题时,那些谋士们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众多视线带着某种程度的幸灾乐祸和揶揄投到了顾钰身上,仿佛就等待着她惹怒大司马后的悲惨结局。
然而,顾钰的反应依旧出乎他们的意外,只听她以十分淡然的语气理所当然的答了一句:“然也,黔不管是做朝廷之臣,还是大司马之幕僚,皆是我大晋的臣民,是为国效力,桓公不也是大晋之臣吗?”
她话音一落,许多人脸上的讪笑便是一僵。
依旧是那瘦高的谋士厉声喝了一声:“小子狡辨,桓公面前,实在无礼!”
顾钰便看向了他,反问道,“那么,敢问这位君子,黔的这句话错在哪里?”
问得那瘦高的谋士双目圆瞪,声音一哑,竟是无语反驳出来,虽然谁都知道大司马此举乃是行谋图废立,可谁又敢大着胆子在嘴上喊“他就是要造反”,这种人不是傻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谋士被堵得语塞,顾钰也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桓温施礼说道:“黔还要感谢大司马为小子上表解除刑家之后不得为官的禁锢,是故,黔这次来也是来报大司马提携之恩的!”
听到报恩两字的桓温不禁眸中一亮,颇有些兴趣的反问道:“报恩?你要如何报答我的提携之恩?”
顾钰便道:“就拿今日来说事,黔愿尽绵溥之力,以附大司马骥尾,助大司马功成名就,永垂青史!”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然,大司马却须得立即退兵白石!”
她此言一出,众谋士都有些哗然变色。
那瘦高的谋士更是冷笑了起来:“小子好生狂妄,你以为,大司马礼贤下士,就能为了得你一贤才,而放弃这次大好机会,撤退万名将士?”说着,又转向桓温道,“桓公,有所谓币重言甘,实则是惑人,何况丈夫行事,当始终如一,如沈氏黔郎这般既效忠于朝廷,又来向桓公表忠心的骑墙派,用之不智,焉知她不是在效仿伊尹,行间谍之事!”
伊尹便是史上第一个使用间谍之人。
顾钰心中暗笑:她倒还真是想行间,不过……
心中陡然划过一个念头,顾钰不禁仔细的打量向了那瘦高谋士,暗道:此人处处争对于我,很显然是想破坏这一次和谈,莫非此人才是真正的在行间,想怂恿桓温逼宫篡位?
看来我得小心应对!
想着,顾钰笑了笑,也回道:“然也,君子还未听我把话说完,就给小子下定论,莫非这里一锤定音作决策的不是大司马桓公,而是君子耶?”
那谋士声音又是一堵,指着她,直道了一个“你——”字,便再也无下文。
“哈哈哈……”
这时的桓温看着那谋士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对那谋士说道:“陈掾,此小子的辨才吾已见识过,你不是他的对手,那就让吾来听听,你如何助我功成名就,永垂青史?”
“是也,吾等皆想听听沈氏黔郎之辨才,不过,大司马军府之幕僚,可不比那些建康的羸弱士子,莫要再谈什么以正冶国,以奇用兵,以无为冶天下,桓公不喜欢不务实事的酒囊饭袋。”其中一谋士一边哈哈笑着,一边说道。
顾钰自然知道,在东晋这个士人们都在诗酒交流纵情山水的朝代,桓温的确是一个例外,他不喜游词浮说,只专心于北伐建功,一心为篡位作准备,平生最大的劲敌只怕便是秦苻坚王猛与燕慕容恪慕容垂两兄弟了。
于是,她想了想,答道:“善,范武子曾言王弼、何晏之徒,蔑弃典文,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以致于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崩乐坏,中原倾覆,其罪更深于桀、纣,黔也深以为然,所以黔此次来,也并不是要与大司马谈玄的。”
这的确是大儒范武子所说过的话,范武子一生推荐儒学,反对玄学之风,曾经就说过这样一段话以此来抨击王弼、何晏这两位开启了玄风的鼻祖之罪孽比暴君桀、纣更为恶劣。
想不到这位以玄辨之才入士的新晋名士沈黔竟然也能认同范武子的话。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终日谈玄?以玄入仕?”有谋士问道。
顾钰便笑道:“君子何以听说,吾终日谈玄?何况,若是不懂玄,你又如何能抑制其恶劣?”
那谋士脸一沉,似乎才想起,沈氏黔郎最后在殿前考核上的一场辩论,的确有说过“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的话,这确实是在抨击玄风,难道说这小子谈玄也只是把它当成入仕的一种途径?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今日到底能给桓公带来什么好处?她能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说服桓公退兵?
这时的桓温也饶有兴趣的看向了顾钰,问:“既不是来谈玄,那你能带给吾什么?”
顾钰便半跪了下来,施礼道:“桓公,燕名将慕容恪在世一日,桓公切不可伸展异志,正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桓公尚未得天下民心,只怕一日登位,都会遭千人指骂,引得国朝动荡,外敌环伺,重现永嘉之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