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绮楼中擅养细作,且细作的爪牙遍布南北各大门阀世家,桓澈自是知晓的,否则前世他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抓住那些人的把柄,令得各大世族的首领对其俯首称臣,无人敢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置喙,这其中便包括天子的废立,以及他可随意出入后宫与以褚太后之身份摄政的顾钰见面。
想到这里,桓澈不由得唇角微弯,心中竟有些畅快自豪:那样的人生还真是得意啊!
可转瞬,他眸中的笑意便渐渐冷了下去。
他没有想到,他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在梦醒之后竟然成了虚幻,抑或他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原本就是黄梁一梦?
想到这里,他又猛地摇了摇头,暗道:不,我不能因为她的改变就认输,这一世,该是我的我也一定要夺回至自己手中。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神情变幻,或是等得不耐烦,男人再次问了一句:“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了?”
闻言,桓澈的眸光陡然抬起,射向了那道帏幕上的身影,他轻轻的勾了勾唇,顺手端起摆在他面前的一盏酪浆,放在鼻下嗅了嗅,回道:“将欲夺之,必先予之,楼主舍得将如此大的产业赠送于我,必然所图者也非小,敢问楼主,你想要什么?”
男人便哈哈一声大笑,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可在某些人听来,竟然也是不一般的低沉动听,但这动听中同时也藏着毒蛇一般的危险。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的母亲对你的栽培果然不负众望。”男人先是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施施然的起身,负手而立,待停顿了片刻后,他才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你,给你父亲写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那便是无论你以什么方式,也要劝得你父亲立即发兵建康城废帝自立,你可以自己被禁朝廷为由,也可以天子猝然驾崩,琅琊王并无资格继承皇位为由,劝你父亲立即取代晋室称雄。”
男人的话音一出,直是如铿锵之乐,掷地有声。
桓澈猛地侧首,再次盯向了那道颀长的人影,陡然间,他的声音也变得无比的冷厉。
“你到底是何人?我又凭什么要听你摆布?”他道。
“哈哈哈……”男人便又立声大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桓六郎君,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父亲,你父亲有雄心,却没有雄胆,屡次受迫于朝廷以北伐建功来积累声望,如今声望已显,他却还是要处处受人掣肘,任人猜忌,现在不过是请求朝廷迁都,也未能得偿所愿,朝廷美其名曰令他廓清河洛再行迁都之举,实则是什么,
实则是盘算着你父亲年事已高,等着他寿终就寝,只要你父亲一死,你们桓家之势必定大受影响,到时候必有不少门阀士族等着瓜分你们桓氏之兵权。”
说到这里,他有意再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给桓澈思量这段话的时间,而过了片刻后,在察觉到桓澈似有所动,他又乘胜追击,继续说道:“你知道当年的王敦之乱为什么会失败吗?”
桓澈的眸子阴晴不定,再次以警惕而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他。
这时的男人便在帏幕之后踱起步来,他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肃声道:“以当年的王将军之势,他带兵入石头城,几乎畅通无阻,无人可挡,可是他却优柔寡断,色厉胆溥,既不敢入台城朝见天子,也不敢行伊霍之举废立皇帝,最后竟然在自己病重之时,任由兄弟下属玩乐,终至功败垂成,大好局势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如今,你父亲也带兵驻扎白石,除了虚张声势威慑朝廷,迟迟没有任何举动,莫不是也想步王敦之后尘?”
男人话说到这里,桓澈的面色终于不再平静,而是攥紧了拳头,抬眼看着男人的身影问:“你似乎对当年王敦叛乱一事十分的了解?”
男人又是一声大笑,竟是答了一句:“身在其中,自然也知之甚详!”
言外之意便是当年的那场判乱他也亲身经历过了。
桓澈不由得对其身份更加疑赎好奇起来,原本前世他也与这个男人见过几面,可他的目的不过是想将崇绮楼掌控到自己手中,所以并不关心这个男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如今看来,他倒是与当年的王敦之乱还有不为人知的密秘关系。
见他锁眉沉静下来,男人便示意一名侍女取了笔墨纸砚摆放在他面前,含笑示意道:“若是想好了,这封信便由你亲自来写吧!”
紧接着,这名侍女便砚好墨,将一支狼毫双手奉于桓澈的眼前,侍女螓首微垂,白皙的颈项如羊脂美玉一般的跃入他的视线。
“郎君,请!”侍女清甜的声音响起,如珠玉相击般响在耳侧。
桓澈提笔,先是看了侍女一眼,笔落之时,却又忽地顿住。
有咔嚓的声音钻进耳膜,侍女猛然抬起了头,神情惶惑又害怕的看向了眼前的绝美少年。
就见他精致的唇瓣轻启,极为不屑而轻蔑的道了一句:“很报歉,这封信,我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