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话一落音,顾悦禁不住双膝一软,再次跪倒了下来,耳边直是嗡嗡作响,也许是天子的声音太过铿锵响亮,许久许久,他的耳边都好似回荡着这番话的声响以及顾钰的声音。
“不,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顾悦竟哀求出声。
只不过,他话才出,就听到大司空庾冰的一声厉喝:“顾悦,你大胆,君无戏言,你岂能让陛下收回成命?”
顾悦的脸色又是一白,连忙以额触地,道:“臣不敢!”
“不敢,就先下去吧!”这时,庾太后也接道,“顾大人,陛下念你少有才名,却因王敦叛乱一事而无故受牵连,以致十五年未能入仕,这才破例擢升你为六品的待御史,你刚升官职,便奏请陛下此事,陛下已经给了你与你女儿殿前奏对的机会,如今是你女儿不愿其生母屈于右夫人之地位,陛下也不好强行颁旨做这个恶人,你便就此作罢,回去吧!”
太后说到这里,眉宇间已有郁色,顾悦又岂敢再多言,忙叩首磕了个响头,再起身道了声:“臣告退!”躬着身子缓缓的退出了大殿。
而这时的顾钰神思却陷在了庾太后那一句“因王敦叛乱一事而无故受牵连”的话中,在她前世的记忆中,父亲顾悦的确有做过琅琊王导的九品掾,也是在王敦叛乱之后,顾悦才离开琅琊王府而恢复一介白身,倒是不曾听说过他是因为受王敦牵连。
而庾太后的这一番话似乎想要告诉顾悦什么,才让他乖乖闭上嘴退了出去。
顾钰思忖着,也施礼道了声:“臣女也告退!”亦准备退出大殿,这时,庾太后忽道:“等等,顾十一娘,你留下!哀家还有话要问你!”
顾钰止步,道了声:“是!”
庾太后便笑问:“哀家听闻,你在玉泉山上以一曲胡茄而扬名,且在石碑上刻下了一首诗,诗且不论,但你留下来的字却是连褚太傅也赞不绝口,称其是不输于有江左第一品之称的书圣王逸少,哀家心中仰慕甚久,到底是闻名不如一见,不知今日可否让哀家亲见十一娘之真迹!”
顾钰心中犹疑,道了一声:“太后过誉,臣女岂有不从之理。”
庾太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唤人道:“来人,赐笔墨纸砚!”
一宫女上前,躬声答是,便立即退向后殿,不多时,便取了一方砚台、一支笔以及佐伯纸、墨锭出来,殿中早已备有几案,那宫女示意顾钰坐到几案后,她也将笔墨纸砚摆放在了顾钰的面前。
顾钰提起笔来时,不经意中朝琅琊王望了一眼,但见琅琊王目露关切,似也有极隐晦的提醒之意,顾钰心念电转,不禁忖道:莫非庾太后是通过我的笔迹来试探我是否就是沈氏黔郎?
不及多想,顾钰从容砚墨在那张佐伯纸上挥毫起来,片刻时间,纸上“我心将复光明月”几个大字已然写成。
宫女眼露惊讶,极其小心的将那一张佐伯纸用双手摊上,走到殿前,呈给了庾太后。
“请太后娘娘过目!”她道。
庾太后点头,忙将那张佐伯纸接到了手中,只不过看上一眼,庾太后的眼中极为诧异而明丽的光芒毕现,仿佛神魂都已聚在其中一般,直是聚精会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庾太后才又将那佐伯纸递到一旁的庾冰手中。
庾冰亦是书法名家,这一看,亦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惊呆了神,神情颇有专注的凝聚在了其中,好半响,不由得叹息出声道:“遒媚飘逸,笔势委婉含蓄,雄秀之气,出于天然,如此书法,确令我辈亦汗颜,唯二王书法能与之媲美!”
唯二王书法才能与之相比么?
庾太后心中亦是震憾非常,又低声问:“那与那位沈氏黔郎和桓澈的书法相比,又如何?”言罢,又道了一声,“可有相似之处?”
庾冰似回想了一会儿,才道:“不可比拟,那位沈氏黔郎与桓澈之书法又另辟径蹊,别具一格,有如清风之袖,明月入怀,虎卧凰阁,丰神盖代,无论是气度、凤神、襟怀还是情愫都可见一斑,乃我平生未所见也!”
“如此说来,那沈氏黔郎与桓澈之字还要在二王之上?”庾太后惊讶道。
庾冰轻叹了一口气,只含蓄的道了一声:“难下定论!”
“那这位顾十一娘与沈氏黔郎……”
庾太后话还未完,庾冰又道了一声:“似是而非,别议了!”
庾太后便闭上了嘴,心中暗忖道:莫非是我多想了,这位顾十一娘并非就是沈氏黔郎,可她与桓澈之间到底有无密切的关系?又为何沈氏黔郎之字与桓澈竟会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