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觉得他会怎样?会杀了我吗?父亲何以就这般了解他?”
被问及此话时的顾悦竟是神情一骇,似有些难以启齿的闭上了嘴,只是面对女儿如此清亮好似能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时,他又微微嚅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始终说不出话来。
见顾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苦衷,顾钰又垂下眸子,微微笑了一笑。
“我差点忘了,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父亲如今已被桓大司马手下第一谋士郗嘉宾征辟为属官,成为了号称人才济济的西府之幕僚,自然对桓大司马之子也有一定的了解。我说的对不对?”
顾悦如何听不出这话中所透露出来的冷讽之意,又想到那日父亲找十一娘谈了一次话后,不仅将关押在木澜院中的沈氏放了出来,后来还找他们三兄弟在书房之中密谈了一席话。
密谈的内容竟然是让他们三兄弟放弃入西府任职。原因是,桓大司马有不臣之心,所谓的北伐建功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如王敦一般废帝自立而积累声望。
虽说如今的天下,令名节义并非那么重要,便如郗嘉宾那样的名士,也渴望建功立业,有朝一日能成为桓温的开国功臣,但世家的维系往往靠的不是一时的激勇,琅琊王氏为何在王敦判乱之后,不但未受牵连,还依然占据一等清望的世家地位?
这不仅仅是因为王导的大义灭亲以表忠义,而更是因为琅琊王氏家主一直秉乘着中庸之道,虽身居高位,但从不与世家交恶,更不与朝廷交恶。
顾家已经是吴郡一等士族,只要不出大的变故,族中子弟代有人才辈出,世家地位便能一直传承下去,没有必要与桓氏一同冒险激进。
这样的话,父亲从前虽也说过,但并未有如此果决的要求,所以顾悦也不难判断出,父亲的这般改变必然与自己这个女儿的谈话有关。
那么阿钰到底与父亲说过什么呢?
顾悦正思忖着这些时,顾钰也在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便起身笑了笑,道:“父亲若是没有别的事,便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倦了!”
说完,顾钰便要朝自己的寝房里走去,却在这时,顾悦又唤了一声:“对了,阿钰,那位沈氏小郎……”
顾钰便骤然停步,看向了他,就听他低声笑了笑道:“没什么,也许是我多想了……沈氏已是刑家之后,而朝廷有律法规定,刑家之后不得为官,所以你小舅舅已是销声匿迹多年了,如今沈家之人突然从清谈雅集上现身……”
提到顾钰的小舅舅沈劲,顾钰便想起了前世,这位舅舅竟然为了洗刷掉沈家判臣之辱,仅以一人之力招募的五百部曲死战洛阳,虽然他也的确成功的令沈氏获得了朝廷的赦免,可沈氏嫡支却再无后人,岂非可悲!
“父亲的意思是,沈氏后人不应该在清谈雅集上现身?”顾钰又反问了一句,“还是父亲你在怀疑什么?”
顾悦的眸光便是一黯,看了顾钰一眼,又笑着摇了摇头。
顾钰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父亲,说到舅舅沈家,阿钰倒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问父亲要一个解释!”
听到女儿主动问话,顾悦却是眸中一喜,忙道:“你说!”
“我想知道,吴兴沈氏除了富甲江东的财富令人垂诞之外,还有什么是让我们顾家这样的一等士族也可求而得不到的?”
顾钰这样一问,顾悦的脸色便是一僵,有些诧异的看向了顾钰。
“当年你已经娶了会稽虞氏的嫡女为妻,又为何还要将我生母沈氏贬妻为妾,是真的放不下要将她留在你身边,还是别有所求?”顾钰又笑问。
顾悦的神情已是大变,那种好似盈了水的眸子再次变得悲凄好似琉璃般易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哆嗦着唇辨道:“阿钰,无论你信不信,父亲对你阿娘的情义是真的!”
“男人说话总是那么好听,可若是将誓言轻贱起来,便如同一张白纸一样,随时可弃!”顾钰顺口回了一句,却不知她这不经意冷讽的一句直令得顾悦脸色煞白。
但顾钰好似浑然不觉,又笑道:“如果父亲不愿意说也就罢了,我若是想查,总是能查出来的,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说完,便要转身入寝房,不料又听到顾悦的一声急促的叫唤:“阿钰——”
顾钰停步,却听他问了一句:“你阿娘可好?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顾钰还真有些意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娘已经睡了,你若要见,还是择日吧!而且我认为,父亲若见她,对她并无好处,毕竟这府中,还是有人想要她的命,不是么?”
顾悦的脸色又是一白,竟是目露惊惧的问道:“你说谁想要她的命?”
看到顾悦这幅好似茫然吃惊的表情,顾钰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位父亲,到底是太会演戏呢,还是太过单纯无知。
明明她已当着顾家所有人的面,从沈氏的颈后取下毒针,他竟还会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