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原为陆氏之嫡女,其父陆玩向来鄙夷南来北方士族,早年王导欲以婚娶之事与陆家缔结人情,陆玩却说什么“土丘里长不出松柏,薰莸不可同器而藏”,自此与南来侨姓士族划清界限,对其以北伧相称,老夫人顾陆氏定是年少时受其父言传身教的影响。
张氏勉强笑了笑,忙给顾老夫人倒上了一杯茶,正要敛衽退下时,顾老夫人忽地开口问道:“对了,刚才十三娘所说的,张十二郎因十一娘而婉拒了与十娘的婚事,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张氏不免有些尴尬,张十二郎张玄之本是她娘家的侄子,虽为妾室所生,但十二郎自小聪慧秀颖,敏悟通达,九岁时,一次家中宴客清谈,十二郎便被评为座中之颜回,是可比潘岳、夏候玄之类的人物。父亲对这个孙儿尤为看重,不以庶出轻视而对待,顾老夫人想以庶出的十娘来与张家庶子联姻,却是令得父亲心中不悦。
不过,闹出了十娘与十一娘落水之事,这事也可以暂且瞒过不了了之了。
张氏笑了笑,答道:“十三娘乃是童言无忌,母亲又何必当真,也不知是谁乱嚼舌根,传到了十三娘耳里,小娘子不懂事便信以为真了!”
听到这里的顾老夫人眉头一皱道:“十三娘虽是家中yòu_nǚ,却也有九岁了,不要再听风就是雨,闹得家宅不宁!”言罢,还补充了一句,“她这性子也是你惯出来的!”
张氏脸色一白,连道了声:“是!阿姑教训得是,子妇以后定当多加教导!”转身要寻十三娘时,却哪里还得见女儿的身影。
顾老夫人又道:“不过,这童言无忌,却也并非无中生有,无风不起浪,你这个做主母的也须得好好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是家中办了次士女游宴,这十娘怎么就与十一娘一同落了水,背后推她们的又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顾家行凶!”言罢,又道,“另外,也派人私下里打听打听,张家为什么要婉拒这门亲事?”
“是!”张氏唯唯,屈膝敛衽,目光中却闪烁出一抹忧悒。
……
此时的顾钰正行走于一条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之上,脑海里想的也是前世与十娘一同落水之事,她记得那一日,她是因为追踪一道人影而到了锦鳞池边,碰巧看见十娘一个人站在池边哭泣,便上前去安慰了几句,然而十娘并不领情,哭着对她说了一番莫名奇妙的话,便与她争吵了起来,两人你推我攘中,十娘脚下一个趔趄便跌向了池中,就是那一时刻,她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脚下也是一松滑,两人便一起跌入了池中。
春分之际,锦鳞池中的水甚是冰寒,她拽住了十娘的手臂拼命的想向水上方游去,然而脚踝却似被什么缠住了一般怎么也游不动,而十娘的身体也似千钧之重般挂在了她的身上,两人的长发在水中如同水草一般的相缠,她使尽全力的往后一蹬,好不容易挣脱束缚,却在那个时候,浑身酥软,气息用尽,不消片刻,冰凉的水便从她的鼻口中灌了进来,窒息的痛觉令得她最后一次回望向身后,就是那一望,让她看到了一个快速游走的模糊人影……
那是第一次,她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锦鳞池外的世界也仿佛与她隔绝,春日宴上所有的欢声笑语、丝竹管乐皆渐渐离她远去,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在这个顾府中,原来真的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顾家祖训一直倡导着儒道孝义,教导子孙兄友弟恭,姐妹和睦,想来真真有些可笑。
这般想着,顾钰也真的笑出声,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陈妪早已泪盈于眶。
“娘子,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也不会只是一名庶女……”陈妪忽然含泪道。
顾钰听罢便是一怔,猝然停下了脚步,正巧前方不远处便是暮烟阁,阁外种植了各种碧竹松柏,斜阳铺照的葳蕤枝叶下,只见一道纤细的人影俏然而立。
少女梳着飞仙髻,身着一袭纯白色的冰绡覆纱曳地裙,外罩一件狐皮白毛卷边的大氅,耳间明珠晃荡,远望之还真如一朵盛开在冰山之上的雪莲——
不是顾十娘,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