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发照片,金身大少都会配上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文字,诸如:
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有一张好脸的人,机会是普通人的百倍……
虽然父母并没有给我资本,但我还是凭借后天努力,让自己有了“资本”……
谁也不会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灵魂是否有趣,但他们至少能看到你有一个好皮囊……
这个“金身大少”正是是不断鼓励和劝说李伟鹏整容的罪魁祸首。以至于警方在发现李伟鹏的尸体时,他的脸严重走样,假体外翻,面目狰狞。
吴端问道:“你跟李伟鹏,不止是客户关系吧?”
“真没那么复杂,都是逢场作戏……”
吴端打断他道:“我们看了你跟李伟鹏的聊天记录,可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你们讨论过……呃……尺寸、姿势……况且,什么样的客户关系,能当你大晚上跑去找人家?”
何流脸不红心不跳道:“很正常啊,这年头,网上互撩一下,不叫事儿吧?”
他似乎很喜欢拿“这年头”来说事儿,让吴端非常不爽。任何年代都有好人有坏人,将自己做的错事归咎给年代,避重就轻罢了。
吴端没做什么争辩,像何流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他的工作并不是唤醒这些人的人性,况且,吴端怀疑,有些人早就丢了人性这种东西。
当他藏在社交网络另一端,将诈骗的触手伸出来,不管受骗人的死活,哪还有人性可言。
“你们睡过吧?”吴端问出了最为尖锐的问题,“我看你们好几次都聊到去谁家过夜的问题,每次都是你去李伟鹏家,怎么?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住处?”
这次,何流的脸色终于变得有点难看,但他还是嘴硬道:“警官,跟客户睡觉不犯法吧?”
闫思弦冷笑一声,“跟客户睡觉不犯法,但是跟诈骗对象睡觉,那就另说了,你这属于骗财又偏色。
不过,跟杀人罪相比,诈骗算什么?
你继续装,装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反正现场凶器上有你的指纹,又有人能证明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李伟鹏的人,并且你们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打斗……
我只陈述一个事实:你这种情况,要定罪,根本不需要你的口供。”
“不!不行!我没杀人!”何流瞪着眼睛尖叫。
“不会有人相信你。”
“可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就……我……我冤枉啊……”
闫思弦冷冷道:“你想洗脱罪名?”
“想!想啊!”
“那还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何流抽了抽鼻子,终于低声道:“行吧,你们问吧。”
“说说你的工作内容吧。”
“就是用各种聊天工具找下手目标,世面上那些个聊天工具,说白了,上面的人都有些啥目的,聊两句心里就有数了。
我们营销部的人,就是营造出一种自己生活很优越,条件很好的样子。这样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就比较容易上钩,谁都想跟有钱人交往,对吧?
那个……等人上钩了,我们就要想办法成为他们的人生导师,很管用的,尤其对大学生。
咱们市有两所艺校,艺校的学生最容易上钩,毕竟读那种学校,本来就对颜值有要求,学生之间攀比的心思也重。
艺校学生基本一聊一个准,说让动哪儿就动哪儿。”
“你是只对男孩儿下手,还是男女通吃?”吴端问道。
这是他比较好奇的问题。
何流道:“我们都用的男号,这个跟客户群体有关,毕竟,整容的大部分都是小姑娘,再者就是对外表比较讲究的男性。
那你可以想啊,什么样的男性对外表最讲究?
就是基佬呗,他们很舍得在脸上花钱的,没办法,他们那个圈子就是看脸嘛,长得不好都不敢说自己是基佬。”
“他们……”吴端皱眉问道:“所以你不是?”
“我……我现在也说不准,一开始我也别扭,觉得跟个男的爱来爱去的,膈应,后来我们营销部的部长说,甭管聊天工具对面是男是女,你只管把他们当成摇钱树就行了,我也就克服了。”
吴端服了,他没想到连这都能克服。
吴端又问道:“那你们办公室的女孩子呢?也用男号跟人聊天?”
“一律男号,发的都是我们几个男的的照片,撩到一定程度,需要见面了,或者对方愿意来医院看看,就由我们出马,到时候发提成了给我们分些好处费就行。”
吴端对这些人撩妹撩汉的手段,倒是有所领教。
警方之所以能抓到何流,正是因为吴端假冒大学生的身份,在社交软件上跟何流聊了两天。
对方极尽所能地明示暗示:只要吴端的脸变得再完美一点,就有机会和对方这般优秀的成功人士在一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拥有长期饭票,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在聊天软件里,对方人设俨然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霸道总裁,尤其在推荐整容项目这件事上,格外霸道,不容质疑,搞得吴端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何流所说的,基本属实。
吴端又问道:“那你具体说说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去李伟鹏家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哎哎……”何流应了一声,连忙讲道:“本来我不想去的,我知道李伟鹏已经没什么钱了,他是个应届毕业生,刚找到工作,能有几个钱啊?全花我们医院了。
而且他鼻子——我感觉他鼻子可能真要毁,我也怕啊,真毁容了,我要不要担责任?
所以本来我都把他拉黑了。
可昨天他突然换了个号码,打电话来,跟我说他又贷到一笔钱——就是网上那种借贷公司。
这种事儿在韩国早就一条龙服务了,连借款带整容,反正先美着,整完了再慢慢还钱呗。
听他说有钱,我就过去了。
他鼻子和下巴一直有问题,鼻子是手术感染了,一直在烂,虽然后来又做了几次手术,也还是没好。下巴得话,有点歪,他想再调整一下。
我是想去跟他好说好商量的,我还给他买了水果呢。
谁能想到,一进门,没说两句话,他就让我给他赔钱……他不整了,他要去大医院,把假体什么的都取出来,让我掏钱,还说我要是不掏钱他就要告我。
我也不是吓大的对吧?当然不可能他两句狠话我就认怂了。
我让他别闹,还保证这次再去我们医院,肯定能把他的鼻子和下巴弄好……我真是好话歹话都说遍了。
可他……他就跟个泼妇似的,骂我,还上来打我的脸,说要毁了我的脸,让我也尝尝他的滋味。
凭什么啊?我的鼻子也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啊,跟他一模一样的鼻综合手术,我怎么就没事?
这种事儿还是要凭运气和体质,再者说,感染说不定是因为他自己手术后没注意呢?都赖我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何流的假设已经无从验证,吴端打断他道:“所以你就拿刀子捅他?”
“我没!”何流大叫。
吴端亮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拍摄了一把证物水果刀,刀长约15公分,刀身上有血迹。
“那为什么这把刀上有你的指纹?”
“我……”
何流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他自怨自艾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我是拿过那把刀。他说想吃西瓜,让我去给他切。
我在他家睡过,对厨房稍微有点了解,所以就去拿刀,又准备去冰箱里拿西瓜切。
可是,拿完了刀,他又不想吃西瓜了,想吃荔枝——我买的荔枝。
我就赶紧给他剥荔枝,一个个喂啊——我想着对他好点嘛,他掏钱做脸就比较痛快了。
然后就是我刚说过的,他突然提出让我出钱,我们就吵起来了……
后来我看实在谈不下去,就想办法赶紧走了——警察哥哥,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杀他,我昨天……嗨呀,躲他都来不及呢,只想着赶紧走,别把我自个儿的脸给弄坏了……”
别的供述吴端没什么感觉,倒是那句“警察哥哥”,惹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注意到,对方叫出这称呼时,闫思弦难受地挪了一下屁股,还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极力忍住了即将脱口的脏话。
吴端忍住笑,继续问道:“你说你离开的时候,李伟鹏还活着?”
“是。”
“那他当时在干什么?”
“就是……我反正当时一直在担心,他不让我走可咋办,幸好,他没拦着我。
至于他在干啥,好像是在沙发上坐着呢?我也不太清楚,没记住啊……”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种种迹象都指向何流,他究竟是凶手吗?还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未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