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情绪渐渐趋于平静的贺聆风从屋子里出来。他坐到老者旁边,老者放下手里的粥碗:“不去看看铁龙?”
贺聆风眼睛一下子又红了。“我……我害怕——”他用极低的声音说。
老者笑了笑:“你放心,楚铁龙那个臭小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贺聆风不信。
老者就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屋。
屋子里,躺在床上的楚铁龙全身光溜溜的,一条一条刀伤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脚踝,沿着身体曲线延伸,流畅顺滑,完美接口。且每一条刀伤之间距离都恰好一公分,如同尺量好了然后才划似的!
刀口都有半公分深。
老者让贺聆风看:“这些伤口,你看出什么特别没有?”
贺聆风不敢看,被逼着看,看了半天,才说:“都很新鲜。”
老者“哈”地一乐:“果然是预考近满分过关的高材生噢。”收敛笑容,耐心讲解:“外伤严重的人呢,最致命的除了大量失血之外,还有就是伤口的炎症。按照道理,大半天过去了,这些地方不该这样鲜红,对不对?但是,事实上,我和紫蓝都没在上面上一粒药,伤口就是没有半点要发炎的样子!”
“这是为什么?”贺聆风被打了气,人一下子活过来。
老者说:“我对你坦诚啊,现在把什么都告诉你。八年前,华应雄带着你和楚铁龙流浪到我这儿。华应雄是个老油子,你嘛,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和练武就没什么关系。但是楚铁龙这个臭小子,骨骼精奇,一看就是难得一遇练武的好料子,光看他跟着华应雄那个半吊子,就能把格斗术发挥得那么好,我不得不爱惜他。后来,我就把我家传了三十几代的一门内功教给他啦。”
老者姓沈,叫沈真。在琼山这里,老一辈的人都熟知他。今年六十出头,先前怎么看,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子。
贺聆风说:“爷爷,我看过小说,小说里那些练了功夫飞来飞去的那些情节,都是编的。”
沈真虎下脸:“谁是编的?你没见过,不知道,不明白,不代表那些都不存在。别的不说,你看看这儿——”他指指楚铁龙,“我告诉你吧,我教给这个臭小子的内功,可是武术界最为传奇的‘阴阳渡世功’,强身健体妙用无穷,起死回生的效果也好得不得了啊。”
贺聆风斜瞥他:“爷爷,咱们真的不要再说笑话了。我觉得,想要铁龙恢复,还是把他送去医院比较稳妥。”
“别!”沈真说,“这么重的外伤,别说医院治不好,你我有钱吗?华应雄当年也有这个经历,可是,我听说有人发了大善心,资助了一大笔。这一大笔钱,足足有八十万,对吧?”
贺聆风脸色又变了,良久点头:“对。”
“那人是谁?”
贺聆风退到墙角:“我真的不想提。”
沈真说:“这件事,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先说铁龙不让我和紫蓝出手,原因,你已经想到了,对吗?因为想要对付你的那个实力太强大了,铁龙觉得:只要那会儿我和紫蓝出了手,我和紫蓝的老底就泄露了。不仅我啊,紫蓝这小子从小和我在一起,身手怎么样,铁龙知道,你也清楚。我们是这个样子的,被那些人知道,他们会放过我们吗?”顿了顿,接下去,“就算铁龙帮我和紫蓝隐瞒了一时,可铁龙这个臭小子不会死啊。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先祖练这个功夫的,有过心脏中剑三下,肺部被刺穿两处,肝胃肾都不同程度受损,埋入土中一夜,结果还重生了的。铁龙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一定会好。他只要活着,被那帮人知道,我和紫蓝早晚还是会被暴露。至少让我知道,我以后要面对的是谁吧?”
贺聆风没办法了,只好说:“那我们出去,我全部告诉你。”
对于贺聆风而言,那实在是一段丝毫也不愿意提及的历史,因为不管在那一个年龄段,都有各种叫他难过的事情,以至于那一段人生里,随时随地都笼罩着浓浓的阴霾。
比如自己的出生。贺聆风最终还是打开了思绪的大门,对沈真说:“那是一个刮着大风下着大雪的夜晚,因为产期提前,我妈不得不独自开车,夜里去医院。车到中途,引擎熄火。她想走着去,肚子却疼得她走不动路。摔倒在地时,据说大雪几乎埋住了她的身体,然后,我就出生在那个大雪窝里,为了不让我冻死,她脱掉所有的厚衣裳,包住我,然后自己冻死了。”
关于成长,他说:“天使福利院本来是个小福利院,可是,因为我住在里面的缘故吧,合并了旁边一个废弃的空地,修建了新楼,还扩建了餐厅和一个很大的花园。有人拿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勒索过院长,福利院里的孩子也因为我的待遇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总是欺负我。”
关于父亲,他则说:“这里的人恐怕没几个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实际上‘沐世刚’这三个字在特定的阶层,还是相当有名气。他所拥有的世坤集团,是文锡实力最为雄厚的财团之一,据说业务涉及高科技、新能源、重工业、轻工业等五十多个行业,光是报导出来的在达美区、西盟区、东联区以及本国内的公司数量,就达到了三百多个。年利润在六百亿以上,这还是去年财经报上有关世坤集团报导中说的数字。不过,我一出生他就没有勇气把我带回去,送我去福利院,就是他亲自下的命令。”
关于文锡豪宅,他仔细描绘了一遍;“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柳明扬叔叔还在。在路上,我看见一种树,主干很粗,树枝上还不断有气根掉下来,扎入泥土后又长成了粗细不同的树干。柳叔叔解释:那叫榕树,因为整座森林的地底有引流系统,可以引来地底的温泉,给森林保温,所以,才可以生活在冬天会下雪的那里。因为四周都长满了这种树,所以,那个大宅子就叫榕庄。占地很大,除了成片的花园和迤逦流淌的河流外,里面还拥有一个高尔夫球练习场,和一个可以停下三架直升机的停机坪。房子有很多栋,用天桥和回廊联系在一起,很壮观。然而,那段时间内对我最好的柳叔叔,三年后就死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止不住潸然。哭了会儿,他擦干眼泪,说起榕庄中其他家庭成员。贺聆风提起前面几个,语气还算正常:
“沐世刚沐先生年轻时娶了文锡国王的女儿——罗雅公主做妻子,但是后来,他又喜欢上了汽油田大王的女儿。因为世坤发展的势头很猛、汽油田的开采量却越来越少的缘故,当时的汽油田大王很乐意结这门亲事,碍于文锡法律规定一夫一妻,所以只让那位叫朱韩英的千金住进了榕庄。朱韩英女士为沐先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沐继城,一个叫沐继良。”
还漏了什么重要的人,贺聆风突然停下来,呼吸变紧,目光凝聚。过了一会儿,他紧张的神态才慢慢松弛下来。“罗雅公主为沐先生生了一个孩子,那是沐家的长子,叫沐继伟。”他说,“提到我,所有的人都说我妈是个穷学生,妄想飞黄腾达,所以不惜穿着暴露的衣裳,去勾引当时她的上司,也就是世坤集团的主席沐世刚沐先生。沐先生不允许她生孩子,她就辞职,然后躲起来。虽然惨死,‘低贱卑微’、‘野心十足’、‘不择手段’这些字眼,却都原封不动转移到后来住进榕庄我的身上。但是,提到沐继伟,那可是个两岁识字,三岁能算算术,四岁测出智商190的纯天才。我三年级获得过全国小学数学竞赛一等奖,他二年级就问鼎特等奖的荣誉。我高一获得的全国物理竞赛特等奖,他六年级就拥有过。十三岁那年,他就被文锡皇家学院录取,五年读完本硕,十八岁成年,就成了皇家学院最年轻的博士生。社会地位上,他是沐先生的长子,法定世坤集团第一继承人。同时,他还是国王的外孙,因为成绩卓越,十三岁就被赐男爵,如今早已经是佩戴九片花瓣狮子头勋章的公爵阁下。”
沈真先是唏嘘,接着目瞪口呆,听到这里,他简直震惊了:“这个沐公爵,履历真的好怕人。”细细思量,深有感触:“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把你赶出榕庄,又不想你进入好一些高等学府学习的,还要把你身边有用的人赶尽杀绝,应该不是那位大沐先生。”目光灼灼,凝视贺聆风,“是你说的这位才智和身世一同惊人的小沐先生吧?”
贺聆风浑身一抖,依旧低头,好一会儿,他才闷声道:“是。在整个文锡,论有钱,首推大沐先生。但是,如果谈及势力,拥有一个国王外公的小沐先生才更胜一筹。”
“难怪你会落得今天这样!”沈真站起来,叹息,“也难怪楚铁龙这个臭小子宁可自己被杀了,也不想我和紫蓝被卷进去。”过了一会儿,他挺了挺腰板,拍拍贺聆风的肩,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灰心,相信老天爷还会给你留条路出来。”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等到第二天,贺聆风满怀希望再次打开有关大学申请的网页,用户名那一栏,连他的身份证号码都输不进去,那句话也只能当成一句没用的安慰。
学业上更进一步的梦想也被斩断!
贺聆风沮丧无比。
十年寒窗,成绩一朝化为乌有。再怎么能忍,这会儿的悲苦气闷还是忍不下去。他恶狠狠骂:“去死!去死!去死!”然后把鼠标、电脑逐个摔了遍。
又过了几天,放学回来,贺聆风看见家门口停了一辆车。银白色的车身,整体造型豪华尊贵,气度非凡。
居然是银魅!
因为价格太高,整个文锡国也没有几辆这样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