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一边随手把抱着的两卷蚕丝被,倾身朝地板上放,一边随口扯淡,“我哪知道是凤凰暂栖梧桐窝啊,窝在鞋里也不说一声,不知道孵蛋呢还是干嘛。”
书房就打着个地铺“塌”,侧桌放着一张桐木琴,且墙挂有刀弓。
卢植身材高大,能文能武,非但是大儒,率汉中央军北军五校,平兖冀两州黄巾的战绩,比朱儁还强些。
若非左丰索贿不成,在天子面前递小话,言广宗矮墙小城,卢植顿兵不攻,被锁拿入洛,广宗黄巾起码能早平三月。
李轩对卢植还是佩服的,就是对卢老师一听他抱着被子来,反倒蹿至书房,装作一副始终在练字的模样,大为不满。
这年头的大儒重礼,严格要求自己不说,还希望通过各种细节考验朋友,弟子,甚或主公,一个不对就是划地绝交,非常有性格。
“仙帅名震北地,老夫可不敢为你师。”
卢植似是习惯了李轩的没皮没脸,当面揭短,被暗讽都不动色,“所为何来呀。”
“替大哥尽孝,专程给您送被子呗。”
李轩搁好被子,起身自顾走到跪坐的卢植一侧,一边倾身看老头写什么玩意,一边随口道,“大哥前方作战,捎信回来无一字问及我过的咋样,吃的还好么。反而婆婆妈妈,千嘱咐万叮咛的天气凉啦,卢师冻着可怎么办啊,不有新出的被子嘛,给我老师送去啊,您给我开张收条呗,我给大哥寄回去。”
卢植眼皮抖了抖,手上毛笔倒是不滞丝毫,行云流水的就是一行“高祖九世孙,承文景之统,出自长沙定王发。”
“此为何人?”卢植边写边头也不回的问。
“光武皇帝。”李轩啧啧称奇,“我偶像。”
卢植眼皮又是一抖,笔下又是一段“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问:“此为何?”
“…唔?”
李轩倾身一看,就是一摇头,“不知道。”
“不学有术。”
卢植头也不抬,语气依旧平缓,“此为《尚书》盘庚,动员臣民迁殷的训词,坚定,果断,目光远大,煽动黎庶迁居亦如火之燎于原,急急如星火,不可向迩啊。”
“卢师,误会了吧?”
李轩纳闷,他不知盘庚是哪位,却听出了卢植在说啥,“我可没煽黎庶如火啊,北盟开燕歌是带战俘来的,可没驱民呀。”
“驱又如何,不驱又如何。”
卢植道,“小仙志向高远,筚路蓝缕且一匡就是数百万亩良田,不知是要匡扶汉室,还是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呀。”
“当然是要匡扶汉室了。”
李轩语气坚定,做忠心耿耿状,“卢师啊,您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担心我们狼子野心,要造反嘛?卢师不妨留下一起匡,日久见人心,我们要干嘛,还能瞒的了您?”
“不是狼子野心,何须虎狼之兵?”卢植淡然道。
“虎狼漫道,若不化己为虎为狼,性命安得保全?”
李轩盘腿在卢植身旁一坐,笑嘻嘻道,“光有野心不行,要有与野心相符的实力呀。实力大了,没有野心也不行呀,那么多弟兄要吃饭,让人解甲归田?家里就十亩薄田,十里之外就是烽烟,天下不靖,战祸不止,卢师止我一人心,何以止天下人心?”
说着,又是一摇头,“人心乱啊,您没看燕歌都乱成什么德行了,我出门都得带卫队,怕人捅我。您让我自卸武备不成,把兵解散,等人来捅?”
“人心,不就是你乱的。”
卢植手中毛笔一顿,刷刷两笔写了个“人心”出来,“四百年民风教化,让你用科学文明四字冲散,时燕歌虽贩夫走卒亦不屑礼廉,只求汉元。五铢钱都废了,你的匡扶汉室之心,又重几钱?”
“重比泰山,矫枉必须过正呀。”
李轩不以为意,“卢师,您也说了,四百年教化啊,北盟欲乘风而起,包袱那么重,如何起的来?
圣人品洁德操上上之选,我可曾反?仁,义,礼,智,信,我可曾反?儒士以身作则,教化乡民,我可曾反?儒家传书礼于野,开蒙于童,我可曾反?
不是我反儒,是儒生反我呀,剃个短发就跟我念孝经。穿个贴身衣,就跟我左开衩右开衩。弄个架子车就是奇yín技巧,民人坐个马车就逾礼,这是要干什么呢?
这就是把自己当上帝了,张角殷鉴不远,儒生莫非又要起义?也就是我义气,绝不告密。”